飘飞的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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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高高山上,冷风吹拂。

乡亲们仗势人多,意外捕到两头野猪。虽说冒险,但还值得。大家说笑一番,一人抓住一只猪腿,吃力地抬着它们,往休息的地方走去。云三嫂跟在后面,不停地四处张望。她想借助有利地形,居高俯视,极力寻找黄成安老两口所说的樵夫坝。

“云三嫂,”陈二嫂说,“你看底下那个山谷,好大哟。”

“那可不是山谷。”云三嫂说,“白晃晃的,应该是一个湖泊。”

“云三嫂说对了,就是湖泊。”窜脸胡刚才跟随李幺姑骂云三嫂,乡亲们都不赞成,他觉得自己确实过分了,便主动过来搭讪。他假意睁大眼睛看了看,说,“你看吧,弯弯曲曲,全都是水。”

“肯定是水嘛。刚才打野猪那里,就有一条两丈多宽的大沟。只是这些天,山上的雪还没有化,沟里流量不大。”江泥水匠尽走到了上边去,他看见沟口上的水,就像银帘一样,往山下哗哗奔流。“夏季,山上的冰雪化成水后,一部分漫过低矮的沟坎,从旁边流走了。还有一部分,就要从悬岩上倾洗下去。”

“倾洗下去?”王瓦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么高倾洗下去,只怕石头都要砸烂呀。”

江泥水匠说:“是嘛。”

陈二嫂说:“一辈子人,我还从来没见过湖岸居然这么高。”

窜脸胡说:“谁有胆量,到岸坎边上去看一看?”

“坎边上是斜坡,地面湿度又大,稍有不慎就要滑下去。谁敢去呢?”云三嫂说,“只能在远处觑一下。”

“哎呀,我的帽子呢?”大家正在闲聊,陈老幺突然大声说道,“只顾打野猪,不知道在哪里把帽子搞掉了。”

“快去寻吧。”窜脸胡说,“将就这会儿大家都还没有走远。”

“掉就掉了吧。”王瓦匠说,“我的头巾,也是早就掉了。一顶帽子有什么嘛,你过去,野兽来了吓得死你。”

回到休息地点,很多人跑了过来,无论如何要看看野猪是什么样子。良补锅匠站在旁边,叽里呱啦,说了那么多,讲得嘴上白泡翻。

杨郎中听了一会儿,问云三嫂说:“现在怎么办?”

“直走,我就不信找不着樵夫坝。”

几经折腾,云三嫂总算拿出了勇气,杨郎中便高兴起来。

乡亲们又往前走,一直走到午后,来到一个山沟里面。两边山上,古木参天,雾气缭绕。大家既怕走失,也怕野兽伤人,一个个跟得很近。

走着走着,突然下起不大不小的雨夹雪来,大家怕把衣服淋湿。便三三两两,七个八个,相互拉着牵着,跑到岩石底下,大树旁边,四处躲藏。

云三嫂也搞慌了,她抓起包袱,拉着狗娃儿和马马儿,往近处的一个岩石底下跑去。可她刚要跑到岩石边上的时候,一个露在地面的树根绊她一脚,摔倒在地,又顺着斜坡,滚落到了旁边坑里去。

云三嫂落进坑中,把小腿和膝盖都擦伤了,手臂也被石头顶黑了一片。她慢慢站起身来,刚把落在旁边的行李包抓到手中,狗娃儿和马马儿就已经跑了过来,伸出手臂拉她。云三嫂看了看,说:

“算了,你们一起跳下来吧。这底下是个岩窝,干燥,正好躲雨呢。”

两个孩子一听可以躲雨,便从低矮处跳到了坑里去。

不久,雨雪停了。云三嫂和两个孩子走出岩窝,准备爬上坎来。她一抬头,无意间发现坑与一个山洞相连,她便大声呐喊道:

“补锅匠大哥,补锅匠大哥,你赶快过来,你赶快过来……”

听见呐喊,良补锅匠和黄篾匠、窜脸胡、江泥水匠几个,慌忙跑了过来。起初,他们以为云三嫂爬不上坎,是喊人来拉她。可良补锅匠他们到了跟前,才知是云三嫂发现了一个山洞。

大家看见山洞,立刻就想起了黄婆婆叙述的那个藏有粮食的山洞来。几人沿着坑道斜坡,很快走到洞口前面。

洞口被旁边树丛遮挡,如果横着过来,就是走到面前也难发现。洞口很大,大得两三头大牯牛并排着也能走过。

“补锅匠大哥,”云三嫂问,“你看像不像黄婆婆说的那个山洞?”

“不像。”良补锅匠说,“依我推测,这是一条干枯的山涧。这里就是源头,以前的水就从这个暗洞里面流出来。不过也很难说,你看这地下,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没有水从这里流过了。”

“那,”黄篾匠说,“还要进去看一看么……”

“当然要看了。洞里面这么干燥,万一真的堆满吃的东西,那不可惜呀?”良补锅匠说,“你看我,肚子都饿来凹着了。”

良补锅匠说着,折根树枝,除去蜘蛛网,便带头走了进去。山洞里面太黑了,他们胆怯怯走了不到二十步远,害怕掉进深坑、暗河,或者碰到野蛇之类的东西,便退了出来。

江泥水匠说:“要么,再喊一点人来?”

“行。”

良补锅匠话音一落,黄篾匠一声大吼,很快来了一二十个年轻男子。

“不行,就这样进去还是不行,里面黑黢黢的。”良补锅匠把大家看了看,说:“杨郎中、黄篾匠,你们两个,马上去清理一下,准备十根扁担,十把锄头,再准备几把铡刀。大妹子、陈秀才、刘裁缝、何草鞋,你们几个,就这附近找一下,看有没有杜鹃、凤尾柏,有就多砍一点,实在没有,就砍一些可以燃烧的树枝,抓紧时间砍回来,做一二十只火把。其他人跟我一路,上山去,找松脂。”

乡亲们按照良补锅匠吩咐,分头行事。没用多久,准备完毕。几十个男男女女,举着火把,提着棍棒、铡刀,来到洞口。大家正要进去,忽听背后有人大声呐喊道:

“良补锅匠,你们先别忙进去。”

大家回头一看,喊话的是黄幺娘。

“里面的东西怎么办?是不是还像木屋里面的东西那样,大家分?如果不是大家分呢,我们也要进去……”

“里面的东西呀?肯定是我们……”良补锅匠嘻了一下,说,“看情况说话……”

良补锅匠开了个玩笑,黄幺娘和她旁边的人心里不踏实。云三嫂只好说道:

“黄幺娘,你们都放心。只要有东西,肯定是大家有份。”

良补锅匠“喔吼喔吼”走在前面,众乡亲跟在后边,郭二公子那只大黄狗,也“汪汪汪汪”跟在一旁。

大伙进入洞内,有冷风吹拂,手中火把呼呼声响。再往前走,山洞还是那么宽大。火把虽然不太明亮,但是看得分明。弯弯曲曲的洞壁上,有水流过的痕迹。脚下高一埂低一埂的砂夹石,是流水冲刷的凹槽。正如良补锅匠所说,这是一条干枯的流水暗洞,只是年代已经久远罢了。

大家深入百余步,山洞自然分为两叉。两叉山洞中途再次交汇,弯曲向前。但弯度不大,只拐了几个小弯。其他岔洞都不通透,而且很浅。洞中偶有东一点西一点的水珠,从顶上浸出,滴答滴答滴在地上,形成几个饭碗一样大小的水池……

良补锅匠他们究竟能否在山洞里面,找到黄公子他们储藏的物资,这里暂且不提。却说围在山洞外面的乡亲们,反而还比进入山洞的乡亲们着急多了。良补锅匠他们前脚刚刚进去,周大大、竹大娘、黄幺娘几个上年龄的妇女,便跪在地上,又是作揖,又是叩头,咕噜咕噜,虔诚祈祷。

时间慢慢过去,就渐渐听不见洞内声响了。

洞外的乡亲们一个个神经紧绷,七上八下的心里,仿佛有一个石头,一直悬吊着。他们立在洞口不远处,一双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死死盯着山洞,观察着动静。

在山洞里面,大伙慢慢前行。结果,山洞不长,没用多久,就穿过了。原来山洞是个通道,尽头是一个宽阔的坝子。

大伙在山洞里面,没有找到粮食,个个失悔。可眼前平平坦坦的坝子,又让大家兴奋不已。

“说不定我们要找的坝子,”良补锅匠说,“就是这个。”

“应该不是。”云三嫂摆了摆头,说,“黄婆婆说得清清楚楚,山洞里面藏了很多东西,现在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陈秀才说:“会不会是别人把东西搬走了呢?”

“不会。”杨郎中说,“你看这附近,连有人来过的痕迹都没有。”

“不管它是不是,”良补锅匠说,“先把乡亲们喊过来再说。”

云三嫂说:“这边暖和,让大家过来好好休息一下。”

大伙原路返回,良补锅匠和云三嫂他们依然走在前面。将将走出洞口,外面的乡亲们就大声问了起来。

“里面如何?”

“藏了些什么东西?”

“哎哟喂,别说了。把人气得够呛。”良补锅匠嘟着嘴巴,“什么都没有。”

“不过这一趟,还是没有白走。”云三嫂说,“山洞是穿的,那边居然是一个大坝子。”

“大坝子?”

“是不是黄婆婆他们说的那个坝子呢?”

“不是,”杨郎中也失悔说,“如果是就好了。”

“那怎么办呢?”

“马上准备好,”陈秀才说,“全部都到那边去。”

乡亲们还是像刚才那样,有的打火把,有的搬东西。大家七手八脚,相互帮忙,携老扶幼,很快穿过山洞,来到了坝子前面。

坝子很大,一片清幽,艳阳高照,漂亮极了。大家赞不绝口。但云三嫂望着坝子,还是欣慰不起来:

因为这毕竟不是黄婆婆所说的坝子呀。

云三嫂叹了一口长气,让两个孩子坐在地上,守着东西,就和补锅匠大哥、杨郎中、黄篾匠等人一起,四处查看,有无人、物丢失在山洞那边。

他们询问一阵,只有冯水生担子重,在山洞里面,不小心把腰椎扭伤而外,其余都没问题。

云三嫂忙了一阵,才取出自己的行李,走到坝子前面,把被盖和衣服晾在草地上。晾好衣物,云三嫂提着空空的背篼转过身子,忽见山洞那边吹来的青风,卷着许多飞了一人多高的残叶,飘到了坝子中间去。

云三嫂望着飘飞的残叶,若有所思。

从流沙堰出来,乡亲们走了十四天零一个晚上。跑了许多弯路,来到了这个坝子里。坝子里究竟是什么情况,谁也不清楚。

出门的时候,差不多两百人。路上死去一些,走丢一些,单飞一些。至此,只剩下一百二十人了。这一百二十人,经历九死一生,个个成了排骨。以前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和桃红水色的年轻女子,一个都找不着了。在所有人中,没有一个不是面黄肌瘦,腿脚浮肿;没有一个不是衣衫破烂,拖襟吊片;没有一个不是疲惫不堪,神魂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