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云三嫂出身贫寒,从来没有揣过银子。
这次,郭二公子和冯水生,把那么多银子交给了她,令她彻夜都担心,甚至差点睡不着。天还没亮,云三嫂起来了。她用冷水擦了擦脸,便和补锅匠大哥,以及杨郎中他们几个,打着火把,动身了。
穿过山洞以后,他们在荒山野岭中辨别方向,做记号,找捷径。走走停停,一直到太阳掉西,才来到木屋。
在木屋住了一夜,第二天下午,到了达尔齐。云三嫂他们考虑到上次有过误会,加上达尔齐集市散得很早,当天便躲在一个相当偏僻的废弃马棚里,按兵不动。第三天天亮以后,云三嫂拿布帕包在头上,半遮脸面。同周大爷和王瓦匠一路,来到街上。可三人转了几个来回,一个粮食也没有买到。
“这个地方真奇怪,到处都是卖肉的。”周大爷说,“就是卖粮食的难找,难道这里的人不吃饭是吗?”
“不是不吃饭,这是冬天,卖粮食的本来就不多。”云三嫂说,“加上他们的门上,尽都吊着门帘,看又看不清楚,所以不好找。”
“唉,你们看,那里不是卖粮食的吗?”
忽然,王瓦匠把手一指,云三嫂和周大爷扭头一看,只见有个西番人,扛了一袋粮食,刚从室内走了出来。
“走。”云三嫂说,“我们也进去看一看。”
三人掀开门帘,走进屋子,果然是一家卖粮食的固定摊点。可是里面两个西番人,见几个汉人走进店里,随即站起身来,怒目而视。云三嫂心里怦怦直跳,不由得倒退几步。王瓦匠胆子稍微大些,而且早有心理准备,他不仅没退,还反而微微一笑,说:“两位掌柜,生意好嘛。”
两个西番人,简直不像做生意的样子,一点不理会王瓦匠。
“没事。”周大爷也笑着道,“我们是来买东西的。”
“对对对。”这时,云三嫂心里,稍微平和了一点,“把你们的大麦,卖一点给我们吧。”
“没有。”高个子西番人很不友好地说道,“没有。”
王瓦匠说:“那就买点小麦吧。”
“还是没有。”
“那里不是吗?那么多嘛。”周大爷指着木桶,恳求说道,“卖一点给我们吧。”
“不卖。”矮个西番人说,“我们只拿牛羊兑换。”
云三嫂问:“用银子不行吗?”
“不行。”高个西番人说,“你们走吧。”
三人在粮店里费了不少口舌,遇到脑袋瓜子转不过弯的人了,有钱买不着东西。回到马棚,云三嫂又叫黄篾匠和江泥水匠,再次走进那家店铺,但西番人还是不肯卖粮食给他们。接连两批人都没买到粮食,云三嫂才不得不让补锅匠大哥和杨郎中一路去。可良补锅匠今天一反常态,黑着脸色,心里很不高兴。
是嘛,良补锅匠又不是傻子。早在冯水生背着他把银子交给大妹子时,他就已经猜出不让他揣银子的原因了。到了达尔齐以后,大妹子又迟迟没有喊他,所以他怎么不生气呢?
走出马棚,良补锅匠叽里咕噜,嘴里埋怨道:“我们大妹子真做得出来。早就该喊我了,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还有一个补锅匠大哥。可是怎么样呢?耽搁这么久,连一颗粮食都没买到,只图来回趟数多。大妹子也学起小心眼,跟冯水生一模一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生怕我就起歹心了。你也不想想,我是那种人吗?就算我心肠黑,这么多人,怎能把东西吞得了吧?长得五大三粗一点,就把我看成了那种人,一点都不客观公正。不看你是我的大妹子,早给你发脾气了……”
旁边杨郎中,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但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良补锅匠心情不好,就假装没听见。到了店铺门口,云三嫂说:
“里面的人,都把我认熟了,只有让你们两个进去。”
“肯定是我们两个进去吧,”良补锅匠直截了当,把话说了出来,“人家的粮食,又不卖给你。”
杨郎中见良补锅匠把他大妹子搞得很尴尬,便安慰云三嫂说:“没事,等我们进去把粮食买到了,你来帮我们扛一点就行了。”
云三嫂点了点头,非常谨慎地把装银子的袋子,递给了杨郎中。杨郎中习惯性地捏了捏,然后才把袋子塞进自己的包里,带在身上,与良补锅匠一起进店去了。
云三嫂退到不远处的桦树底下,在一个干净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店铺的门帘。
云三嫂头上,从来没有包布帕的习惯,把脸蒙着,一点不舒服。坐了一阵,她便把脸上的布帕,扯下了一角。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风响。接着,云三嫂眼前一黑,就有一片黑乎乎的东西,从她头上盖了下来。很快,云三嫂的脚、手,以及整个身子,都被什么东西约束了似的,令她动弹不得。
听见窸窣声响,云三嫂这才意识到,被人装进皮制袋子里面去了。于是她拼命挣扎,大声惊呼。可皮袋把她束得很紧,袋口又朝着下方,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掳云三嫂的,是一个四十来岁,脸上长着疙瘩的西番人。他把她装进皮袋里面,贼眉贼眼看了看,四下无人。他就把她甩在肩上,往山坡上飞快地跑去。
山坡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一座孤独的房屋。片石墙,土磊屋面,单扇木门。那房屋正是这个西番人的家。
西番人把云三嫂驮进屋子,嘭的一声,掩了木门。
西番人名叫索郎,单身,社会渣滓。抢汉族女子做“夫妻”,他已经不是头一回了。第一个女子被他拴在口袋里面,闭得太严,窒息而亡。第二个女子,做了半年“夫妻”,趁他外出时不翼而飞。后来,索郎天天在达尔齐东游西荡,专门在外来单身女子身上,做非分之事,占了不少便宜。
这回,他见云三嫂没有防备,便悄悄下了黑手。
索郎吸取上一回的教训,再也不做蠢事了。刚刚到家,他就把口袋解开,通了通气。然后把云三嫂按在床上,将她双手反绑起来,又用布襟把嘴给她塞着。
虽说索郎没有知识,但耍流氓手段,却是个内行。
云三嫂拼命挣扎,心里道:他妈的,军兵那么厉害,老娘都逃脱了。再也没有想到,走这么远来,居然毁在这个流氓手里。要是真把我糟蹋了,以后我怎么嫁人嘛……
云三嫂绝望了。不过,就在她深感绝望的时候,木门突然嘭嘭嘭嘭,把索朗吓了一跳。云三嫂根本不知道,这索郎是土司泽巴领地里的一个奴隶,地位极其低下。只要寨子里面有人喊他,无论是谁,他都不敢不从。
门开了。来人是寨子里的头人,名叫普布。普布来喊索郎,是因为土司泽巴小儿子要来本寨,叫他马上去碉楼前面,站队迎接。索郎毕恭毕敬,立即锁了房门,跟随普布匆匆走了。索郎知道,迎接土司及其家人,那是经常的事,但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索郎走后,云三嫂急匆匆站了起来,立即冲到门口。木门外面锁着,她拱了几下,拱不开。怎么办呢?要是不抓紧时间,万一西番人回来,自己还没跑脱的话,恐怕这辈子,真就完蛋了。云三嫂焦急地用手指在背后,使劲去解绳索,但她根本解不开。一来被捆着的手指,没法用力。二来狠心的索郎,把她扎得太紧了。
云三嫂知道,这个时候,惧怕没用,心慌也没用。她不得不镇静下来,在黑洞洞的屋子里东寻西看。忽然,她看见了煮饭的锅灶。看见锅灶,云三嫂就想起了自己在菜板上,使用的菜刀来。
于是,她睁大眼睛,到处寻找。不久,云三嫂果然找到了一把刀子。但它不是菜刀,而是西番人食用牛羊肉时,常用的尖刀。尖刀插在墙缝里,不高不矮。云三嫂反转身子,把捆她的绳索,对着刀口来回磨动。刀口很快,没几下就把绳索割断了。
云三嫂甩了甩沁着血珠的手臂,找根木棒去撬木门。木门撬不开,她火冒三丈。咚声甩了木棒,退到灶面前,发现头上有个“天窗”。
“天窗”不大,透着一些亮光。云三嫂生来就带男人性格,爬房上树,那是常有的事。她搬来一个木墩,又找来一根木棒。将木棒一头杵在木墩上,一头靠在“天窗”口边。然后顺着木棒,上了房顶。
云三嫂刚刚冒出头来,就见索朗匆匆忙忙跑了回来。云三嫂待索朗走到房檐下边,飞快地将木棒提上房顶,然后又用它搭在房后,很快顺着木棒滑了下去。
索郎用钥匙开了锁,却把木门打不开。原来云三嫂还算聪明,她早把木门反扣了起来。这时,索郎虽然知道云三嫂已经挣脱了,但他以为云三嫂,还在屋子里面。
说实话,要不是内地战乱,在达尔齐这么偏僻的大山里面,除了几个“高原红”,怎么也看不到一个美女。索郎今天弄到一个漂亮的,当然是如获至宝。这会儿他自由了,只想快点走进屋子,把她搞定再说。可他怎么也把门打不开,干脆两脚把门踹了。索郎进屋一看:
糟糕!只有绳索掉在地上,美女已经不在了。
他提着刀子,飞快地冲出门外,四处寻找起来。
再说云三嫂逃出狼窝以后,不顾一切向达尔齐街上跑去。她跑着跑着,索郎横向追了过来。云三嫂以为他发现她了,慌乱中,她一脚踩空。接连栽了几个跟斗,骨头骨节痛得要命,还把膝盖也擦伤了。
不过还好,停稳一看,前面正好是条小路。云三嫂顺着小路没跑多远,抬头看见补锅匠大哥和杨郎中二人,正在桦树旁边,东寻西找。
良补锅匠和杨郎中在粮店里面,谈了半天,没有买到粮食,心里面本身就不舒服。谁知出来以后,又不见了云三嫂。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他们早把整个达尔齐都寻遍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根本不知道云三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估计是凶多吉少。二人再次来到云三嫂失踪的地方,到处张望。忽见云三嫂惊恐地从山坡上,冲了下来。
二人既高兴,又紧张,迅速跑上前去。
云三嫂头发乱蓬蓬的,手捏尖刀。飞奔到良补锅匠和杨郎中面前,累得直喘粗气,连话也说不出来。良补锅匠大惊道:
“哈呀!你怎么了,大妹子?”
云三嫂缓了缓气后,结结巴巴说道:“被西番人掳了,差一点遭殃,算我命大,逃了出来。”
就在良补锅匠和他大妹子说话的时候,杨郎中突然看见索郎提着刀子,从山坡上跑了过来,他大叫一声:“不说了,我们走!”
三人拼命奔跑,但是没跑多远,又忽然听见了“嗒嗒嗒嗒”马蹄声响。三人扭头一看,完了!旁边山路上,三个西番男子骑着大马走了过来。良补锅匠嚷道:
“快把头发理一理,到路边去蹲着。”
杨郎中也提醒道:“把头埋下,假装没看见。”
三人蹲在地上,尽管背着身子,但杨郎中还是担心云三嫂会出眼睛,于是就把手中那顶斗篷,给她盖在她的头上。
“不好,大妹子,快把刀子扔了。”
经补锅匠大哥提醒,云三嫂方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捏着刀子。只听啪的一声,云三嫂就把刀子抛到了岩石底下。云三嫂刚把刀子扔掉,三个骑马的西番男子就走了过来,但他们完全没注意云三嫂他们的举动。而是在马背上说说笑笑,还时不时地用手中的马鞭,指着远方。
三个骑马男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以后,云三嫂、良补锅匠、杨郎中,准备迅速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谁知云三嫂刚刚直起身来,头上的斗篷嗖声就被风给吹掉了。走在最后边的骑马人,听见声响掉转头来,恰巧看见了云三嫂。这一来,云三嫂不敢跑了,只好低下头来又蹲了下去。云三嫂的举动,引起了马背上那人的注意。他掉转马头,走了过来。
云三嫂大惊道:“看来我是跑不了了,你们赶紧走吧。不然,我会连累你们。”
“你把我们看得太怯懦了。”关键时刻,良补锅匠愿意挺身而出,“随便发生什么情况,今天也不可能丢下你不管。”
云三嫂伤心地说道:“不,赶紧走吧。不然来不及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连累你们。”
“你昏啦?我是兄长。保护你,那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呀。”
杨郎中也说:“一路上,你给大家做了不少好事。现在你遇上麻烦,我们不可能不管。万一情况危急,我们顶住,你想办法往东方吊桥那边跑。别忘了,去找江泥水匠他们。”
“记住,跑出去以后,处处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