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乡亲们播完种子,地里活路少了。
樵夫坝里,除了那些修房匠人,大家基本闲着。这天吃过午饭,郭二公子先到建房工地去看了看,然后找到云三嫂,说:
“现在事情不多了,修建房屋,搞后勤用不着那么多人。我把银子拿出来,叫几个有力气的人,再把达尔齐去,买些家禽家畜回来。以后,大家吃点新鲜的肉呀蛋呀,也方便。”
云三嫂心里高兴,当即就请补锅匠大哥和杨郎中、陈秀才、何草鞋、窜脸胡、竹哑巴几个大男人,又去了达尔齐。
良补锅匠他们走后的第二天,坝子里面下起雨来。乡亲们待在小山脚下,有的谈家务,有的讲笑话,有的坐在地上走五子棋、六子棋。当然,也有人躺在草堆里面,蒙头睡觉。
中午过点,雨小了。李幺姑把豆种抓出来看了看,一个二个新鲜壮实,便准备去地里布种。云三嫂说:
“点豆子还不是时候,布早了,不行。布迟了,也不行。布得太密,互相争光争肥,荒着不挂角,再等半个月吧。”
李幺姑走了,云三嫂披着蓑衣,一个人来到玉米地里。她把那些多余的壮苗,匀了一把,捏在手上,折根树枝,将脱窝的地方补了补。然后走到小沟边上,查看布在旁边的丝瓜发芽没有(如果长出叶子,就准备移栽)。接着又走到茄子地里,当她正埋头检查套在里面的豇豆,把茄子幼苗荒着没有的时候,天上的雨,忽然大了起来。
云三嫂害怕湿了衣服,就跑到最近的峭壁边上,去躲雨。
在峭壁边上,她无意间看见了一个山口,山口里面是个山沟。她伸起头来看了看,里面非常明亮,而且没下雨,便走了进去。
山沟很深,也很平坦,绿草茸茸,只长着零星的低矮灌木和杂树。云三嫂摘下蓑衣,挂在树上。正想找个地点坐坐,忽听背后有人在抖蓑衣。她掉头一看,令她再也没有想到,居然是陈纸匠也走了进来。
“你,”云三嫂惊奇地问道,“躲雨来啦?”
“怎么?”陈纸匠也感到太巧合了,“你也在这里?”
“躲雨吧。”云三嫂说,“这个地方真奇怪,外面那么大雨,这里一滴也不下。”
“就是。心想过来看看新栽的慈竹,谁知这场雨越下越大。”陈纸匠说,“等竹子长大了,我要用它造纸呢。”
“造纸?”云三嫂说,“对了,你是纸匠嘛。”
“有了纸。”陈纸匠说,“免得跑达尔齐。”
云三嫂与陈纸匠闲聊着,慢慢向山沟深处走去。说来也怪,在古老的山沟里,他们两人,竟然不约而同感到心心相印,无比幸福。
走着走着,满心欢喜的云三嫂,莫名其妙,耳朵突然发热起来。
云三嫂可不知道,这是因为到了达尔齐的补锅匠大哥和杨郎中他们,此刻,正在谈论着她呢。
杨郎中说:“幸亏有个云三嫂,不然,我们就不会认识彭大胡子。”
陈秀才说:“你这话,我非常赞同。可以说,在每一个关键时候,无论直接还是间接,都离不了云三嫂。”
杨郎中说:“彭大胡子虽然仁义。但是这些小事情,最好还是不去打扰他。因为他真的太忙了。”
陈秀才点了点头,说:“久住令人贱,频来亲也疏。就算不忙,也不要轻易打扰他。”
良补锅匠说:“那好吧,我们直接到市场上去。”
达尔齐对杨郎中来说,已经再熟悉不过了。走过吊桥,他们直奔市场。大家正买东西,忽听有人招呼道:
“良补锅匠!杨郎中!你们几个,都在这里呀?”
大家抬头一看:是郭大汉儿。陈秀才惊奇地问:“你,为何在此?”
“哎呀,不好意思。蒙冤以后,没脸见人,只好走了。”郭大汉儿看了看大家,又带着非常得意的口吻说道,“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这里安了一个家。”
“安了一个家?娶老婆啦?”良补锅匠说,“该你幸福。”
郭大汉儿嘻嘻一笑,大家也跟着笑了笑。
郭大汉儿的家,就在达尔齐西北面两里多路远的山脚下。
妻子降央,早先为土司女仆,后来土司赐她自由。郭大汉儿流落到达尔齐后,被降央母亲相中。郭大汉儿为了求碗饭吃,做了西番人的女婿。
起初,郭大汉儿还是老老实实,把降央家里的所有粗活、重活,全部包干,博得降央家人满意。可他这个骨子里就带着偷奸耍滑的人,在降央家里,待的时间长了,对周围情况渐渐熟悉起来,就本性难改。一有机会,便独自跑到达尔齐及其周围,四处溜达。
这天,郭大汉儿又一个人东走西走,不料就遇见了流沙堰的乡亲们。
竹哑巴拉着郭大汉儿的手,咿咿呀呀,亲热一阵。
郭大汉儿问:“你们,都在哪里落脚呢?”
“相当远。”良补锅匠回答说,“老山林里。”
“几个月不见。”郭大汉儿说,“你们,都搞得不错吧?”
“只能说勉强。”杨郎中说,“反正没有你搞得好。”
“唉,对了。”陈秀才说,“你妈也在我们那边呀。”
“什么?我妈……她……”郭大汉儿半信半疑,“她还没死呀……该没什么病痛……”
“哪来什么病痛。”杨郎中说,“身体还相当不错呢。”
“相当不错?那……”郭大汉儿有些茫然,“邱茶壶他们呢……”
“邱茶壶他们一家人,”吴根根说,“也在我们那边嘛。”
“哎呀,托老天爷的福,托老天爷的福。”郭大汉儿随机应变,假惺惺地说道,“其实,我也很想我们妈的。”
“既然想妈。”黄篾匠说,“那就去看看她吧。”
“你们……唉,我妈真是在你们那边?”
“连我都不相信?”杨郎中问,“什么时候听我说过假话?”
“你妈真在我们那里,不骗你。”窜脸胡说,“杨郎中说的是实话。”
“你们?离这里多远?”
“良补锅匠跟你说了嘛,远得很呢。”陈秀才知道郭大汉儿,从小就很忤逆。“起码要走一天多。”
“去看看吗?”良补锅匠说,“他们都很想念你。”
竹哑巴也拉着郭大汉儿,做着走路的样子,意思是叫郭大汉儿去看看他娘。
“我倒是想去……只是……只是……”
郭大汉儿听了陈秀才他们几个的话,断定他妈,确实是跟乡亲们住在一起。不过,郭大汉儿的脑袋瓜子,也是来得相当快。一则他怕老娘,知道自己住在这里以后,会跑到这里来找他。因为当初,为了求碗饭吃,郭大汉儿是骗了降央一家人的。如果老娘来了,谎言,不攻自破。以后要骗取降央一家的信任,那就很难。二则供养老娘的重任,就要从邱茶壶身上转移过来。在郭大汉儿看来,家里只要有个老年人,那就很麻烦。三则害怕流沙堰的乡亲们,经常厚着脸皮,跑到这里来吃混饭。流沙堰穷人那么多,今天这个来,明天那个去,谁承受得了?郭大汉儿支支吾吾,嘿嘿几声了事。
这时,有两个西番汉子,一人背了一袋小麦,从何草鞋和杨郎中他们面前经过。
何草鞋问:“小麦吗?”
其中一个大龄西番汉子,把何草鞋看了看,回答说:“小麦。”
杨郎中问:“怎么卖?”
大龄西番汉子问:“两袋一起买吗?”
杨郎中回答说:“对。”
大龄西番汉子比了个手势,说:“二两银子。”
陈秀才说:“我们是真心买主,便宜一点,行吗?”
“不行。已经很便宜了。”大龄西番汉子说,“如果你们再到前面去,那些都是二手商贩,比这贵得多。不骗你们,买我们的很划算。我们是忙着要回家去,不然,这个价,你们买不着。”
杨郎中点了点头,说:“那就成交吧。”
杨郎中递过银子,良补锅匠和竹哑巴,急忙就把小麦提了过来。
站在旁边的郭大汉儿,恍然大悟。杨郎中他们既然能用银子来买东西,说明他们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穷了。再看良补锅匠、杨郎中、陈秀才,他们几个人的穿着,也不像逃荒的样子。衣服虽然破旧,但洗得干干净净。郭大汉儿抠了一阵脑袋,待两个西番人收了银子,走了以后,试探性地说道:
“你们这么快就安顿下来,运气不错嘛。”
“跟你老弟比,差远了。”杨郎中笑了笑,“只能说,有口饭吃。”
“只是有饭吃?”
“有饭吃,”陈秀才说,“就已经不错了呀。”
“是呀……”
“郭大汉儿,想好没有?”良补锅匠说,“去看你妈么?”
“去是想去。”郭大汉儿犹豫起来,“可是……”
“怎么,有难言之隐?”窜脸胡说,“我记得你郭大汉儿,不是这种性格嘛。”
“人家郭大汉儿,必须要等老婆点头。”陈秀才说,“他可是一个榜样呀。”
“去你的吧。”郭大汉儿看着陈秀才,抿嘴一笑,“你懂锤子。”
“其实,你去与不去,都不关我们的事。”良补锅匠已经看出郭大汉儿,还是那么虚伪。“反正我们要走了。”
“那这样吧,你们等一等。”郭大汉儿非常现实,他看乡亲们确实搞得不错,方才说道,“我耽搁一会儿,再过来找你们。”
“不,我们还要买东西。”杨郎中说。“要去,明天一大早,吊桥那边等。”
“行,这样时间充裕一些。”
郭大汉儿走后,杨郎中和良补锅匠他们,很快就把该买的东西,全部买齐了。还出乎意料,买了一头小牛。大家离开市场,来到西番人废弃的马棚里,把麦子分装好后,时间尚早。杨郎中想起彭大胡子说过,方便的时候,他要到坝子里去,看他表妹云三嫂。杨郎中便和良补锅匠、陈秀才一起,向彭大胡子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