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晚清民国时期的北京话材料
2.3.1 京味儿小说
2.3.1.1 《三侠五义》及《龙图耳录》系列小说
《三侠五义》被公认是晚清公案侠义小说的代表作之一,而《龙图耳录》却并不为人熟知。
《三侠五义》题石玉昆述,书首有“问竹主人”“退思主人”和“入迷道人”序。石玉昆,字振来,天津人,道光咸丰间以善说《包公案》(又名《龙图公案》)而名动京城。一般认为,《龙图耳录》是石玉昆演出中说词的记录本,“知此书乃听《龙图公案》时笔受之本。听而录之,故曰《龙图耳录》”。(孙楷第,1957)崇彝在《道咸以来朝野杂记》中记述了《龙图耳录》的成书过程:“因为书本无底本,当年故旧数友,有祥乐亭、文治庵二公在内。每日听评书,归而彼此互记,因凑成此书。”文治庵即文良,为《儿女英雄传》作者文康的族兄。
据苗怀民(1999)研究,《龙图耳录》现仅存谢蓝斋抄本和光绪七年(1881)抄本,前者已经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不难找到,后者虽刊刻时间较晚,但其所据之底本优于谢蓝斋抄本,现藏于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
而广为流传的《三侠五义》系“文竹主人”(生平不详)和“入迷道人”(文琳,字贡三,汉军正黄旗人)在《龙图耳录》基础上修订而成,于光绪己卯年(1879)刊出。己丑年(1899),俞樾修订《三侠五义》并更名为《七侠五义》。
2.3.1.2 《红楼梦影》
《红楼梦影》24回,刊于光绪三年丁丑(1877),作者顾太清,满洲镶蓝旗人,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该书继承了《红楼梦》的语言特点,具有很高的语料价值。
2.3.1.3 《永庆升平》及《永庆升平后传》
《永庆升平》又题《绣像永庆升平全传》,讲述清朝剿灭天地会八卦教之事。北京宝文堂于光绪十八年(1892)刊印此书。书前有作者郭广瑞自序及洗心主人、周泽民、樊寿严序。
作者郭广瑞,字莜亭,号燕南居士,潞河(今北京通州)人士,他在书前自序曰:“余少游四海,在都常听评词一书,乃我国大清褒忠贬佞、剿灭乱贼邪教之实事。……余长听哈辅源先生演说,熟记在心,闲暇之时,录成四卷,以为遣闷。兹余友宝文堂主人见此书文理直畅,立志刊刻传世,……余亦乐之。”可见《永庆升平》的成书和《龙图耳录》相似,都是在原有的评书基础上,经京人修改而成。
光绪十九年癸巳(1893),北京本立堂刊印了《永庆升平后传》,作者贪梦道人,杨挹殿,福建人,陈大康(2002)怀疑其为北京人或客居北京多年者。
2.3.1.4 清末民初报人小说家的创作
在清末民初的北京文坛上曾活跃着一大批京籍报人小说家,他们运用地道的北京话创作了大量的京味儿作品,受到读者的欢迎,也为研究一个世纪前的北京话留下了珍贵的语料。
(一)蔡友梅
蔡友梅,本名蔡松龄,汉军旗人,以京味儿小说《小额》蜚声海内外,其作品语言京味儿十足,颇受读者推崇:“蔡友梅别号损公,描写实事颇有趣味,更是纯粹京话,为学习京话是极好的读物。”[6]在《进化报》《顺天时报》《益世报》《京话日报》《国强报》等北京白话报上,蔡友梅以“损”“损公”“退化”“梅蒐”“老梅”“亦我”等笔名发表了百余部作品。清末民国时期的京味儿小说创作逐渐受到汉语界和文学界关注,《小额》功不可没,作品中对北京话的运用堪称京味儿文学史上的巅峰,请看:
善大爷才待要答话,喝,就瞧这把子碎催鸡一嘴鸭一嘴,乱乱烘烘这们一路山跳动,闹的善大爷张口结舌,要说,直会说不出一句来。后来,小脑袋儿春子一瞧善大爷不言语啦,以为是让他们给拍闷(平声)啦呢,赶紧对着大家伙儿说:“老哥儿们,别乱,我拦诸位清谈。我请问您哪,善哥,倒是怎么着?老大爷倒是在家没在家?我们哥儿几个既然来啦,是为你们两造里好,难道就让我们这们回去吗?再说天下人管天下事,常言说的好,席头儿盖上,都有一个了。您知道啦,我们哥儿几个是为好,别说这点儿事,不怕您过意的话,三头六臂,红黄带子,霹雷立闪的事情,这个兄弟都了过。赏脸不赏脸的话,给我们一句干脆的话。了的了,我们了,了不了,送佛归殿,有你们的事在。好善哥的话,就说这件事,跟您说句外话,黄雀儿的母子,很算不了麻儿。”喝,小脑袋儿春子这一套大握大盖,连拍带咬,把一位老实角儿的善大爷气的目瞪口呆,浑身的肉乱颤,张口结舌,结巴了半天说:“很好,很好,说的很好!这回事,你们几位不用管了,我们不定闹的那儿去哪。”
大量土语的运用把一个地痞的嘴脸刻画得入木三分,《小额》也成为研究清末北京话的绝佳对象,为词汇和语法研究提供了大量课题。
1907年,《小额》在《进化报》连载,次年由和记排印书局发行单行本,该单行本流落至日本后受到日本学界重视,波多野太郎先生将之赠与中山大学中文系的王起教授,后被收入《中国近代文学研究(第一辑)》,这才重新进入国内学者视野。学界通常认为该底本为海内孤本,实则不然,笔者在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发现了民国二年(1913)由京华新报馆出版的另一种单行本,此外北京大学历史学院资料室所存的《进化报》可见部分连载。
蔡友梅在之后的创作中,考虑到读者并非都是北京土著,有意识地减少土语的使用,在小说《库缎眼》中,他这样解释道:“定下媳妇儿没过门,因为老亲病重,赶紧搭过来,北京俗话叫作‘暴搭’,又叫作‘暴抬’。就说‘暴搭’‘暴抬’这两句话,听着都不甚雅驯,其实是北京常说的话。本报既开设在北京,又是一宗白话小说,就短不了用北京土语。可是看报的人不能都是北京人哪,外省朋友们看着,就有不了然的。一个不了然,就许误会,很耽误事情。所以记者近来动笔,但能不用土语,我是决不用。可是白话小说上,往往有用句俗语,比文话透俏皮。小说这宗玩艺儿,虽然说以惩恶劝善为宗旨,也得兴趣淋漓才好。可是话又说回来啦,有兴趣没兴趣,也不在乎用土话上(八面儿理全都让我站了)。往往挤的那个地方儿,非用土话不成。不但记者这宗小说,就是上海白话小说,也短不了用上海的土语。这层难处,作过小说的都知道。如今我想了一个法子,实在必得用土语的时候儿,费解的不用,太卑鄙的不用,有该注释的,咱们加括弧,您瞧好不好?”因此,蔡友梅其他作品在口语化程度上要略微逊色。在附录部分《清末民初京味儿小说大家蔡友梅生平及著作考述》一文中,笔者对蔡友梅的生平和著作进行了考察,兹不赘述。
(二)勋锐
旗人作家勋锐,在《北京新报》《群强报》等白话报上主持《说聊斋》《讲演聊斋》《评讲聊斋》等小说栏目,把文言小说《聊斋志异》改写为京味儿小说,极受市民欢迎。其作品的语言面貌仅次于《小额》,下面两段文字分别引自《曾友于》和《花姑子》,大量运用了北京土语:
昨朝话表,曾友于赶到曾义背后,一棍子把曾义打的爬伏在地,曾孝、曾忠、曾信,此时好像得着破坏党了似的,立刻嘴吧、拳头、窝心脚、棍子、棒子、大门闩,一个劲儿的往下这们一招呼,打的曾义到是不含糊,直喊:“同胞哇,我的最亲爱的真同胞,你们倒是瞧我死爸爸呀。”此时曾孝,直仿佛前些年义和团大师兄见着教友似的,一死儿非要命不可。友于一瞧,这可出家庭交涉(那位说:“没有这们一句。”诸位不晓得家国一理吗),想着:“当初我要不过来,他们这们打,还犹自可,我把他打躺下,他们打老实的,这叫打便宜手儿,我可得拦着点儿。”于是把棍子扔下,横拦竖遮,心想大哥也就算完啦。不想曾孝把两眼一瞪,气哼哼的说:“罢了罢了,起火儿也是你,先动手儿也是你,到如今充好老婆尖儿也是你。我要说别的,怕你罚我们,你简直的是我的里外汉奸的同胞就结喽。你趁早儿躲开,不然可别说我连你一齐概而不论啦!”
却说安爷这一场病,是外感勾起内伤,又加上是认死扣子的心病,大概再耽延个三五天,就许呜呼哀哉、伏维上飨、无常、解脱、羽化、圆寂、眼儿猴、咯儿屁、皮儿啦、吐啦、刘二哥啦(费什么话哪,简直的全是文野相杂,“死了”代名词)。
存世的《群强报》较为完整,使得大量勋锐作品得以存世,笔者见到的有以下篇目,数量极为可观:
《香玉》《乐仲》《姊妹易嫁》《嘉平公子》《曾有于》《花姑子》《金生色》《瞳人语》《晚霞》《婴宁》《促织》《庚娘》《神女》《继黄粱》《胭脂》《崔猛》《凤仙》《阿英》《陈云》《梦狼》《画皮》《仇大娘》《劳山道士》《种梨》《黄英》《胡四姐》《田七郎》《公孙九娘》《齐天大圣》《蕙芳》《长亭》《钟生》《贾奉雉》《阿霞》《毛狐》《书痴》《武孝廉》《王成》《王桂菴》《寄生》《彭海秋》《公孙夏》《宝氏》《房文淑》《九山王》《韦公子》《双灯》《湘裙》《黎氏》《考弊司》《佟客》《张鸿渐》《丁前溪》《霍女》《吕无病》《段氏》《薛慰娘》《褚遂良》《聂小倩》《仙人岛》《申氏》《龙飞相公》《邵女》《巩仙》《鸽异》《小翠》《红玉》《张诚》《丐仙》《大莽草》《狐嫁女》《任芳》《贾儿》《成仙》《莲琐》《汪氏秀》《王者》《保住》《青蛙神》《陈锡九》《荷花三娘子》《西湖王》《莲花公主》《绿衣女》《云萝公主》《甄后》《胡大姑》《娇术》《妖术》《毛大福》《太原狱》《邢子仪》《白莲教》《云翠仙》《萧七》《狐梦》《僧术》《骂鸭》《驱怪》《狐女》《王大》《伍秋月》《夜叉国》《大力将军》《姬生》《老饕》《叶生》《细侯》《锦瑟》《阿绣》《刘夫人》《青蛾》《梅女》。
根据孟兆臣(2005、2009)考证,当时报纸连载白话聊斋极为盛行,以此闻名的还有庄耀亭、陈智兰等人,存世作品也不少。
(三)剑胆
剑胆本名徐济,别号哑铃、亚铃、涤尘和自了生,在当时是与蔡友梅齐名的京味儿小说大家,他的创作生涯超过四十年,在《正宗爱国报》《京都日报》《白话捷报》《爱国白话报》《蒙学报》《京话日报》《小公报》《群强报》《实报》《北京白话报》《顺天时报》《武德报》等北京白话报连载小说,数量惊人。仅笔者见到的作品就达两百部之多。剑胆的生平和著作情况详见附录部分《清末民初京味儿小说大家徐剑胆生平及著作考述》一文。
(四)冷佛与儒丐
冷佛因连载于《爱国白话报》的小说《春阿氏》声名鹊起,该书讲述清末发生在京城的一起冤案,于宣统三年(1911)出版。冷佛是北京内务府旗籍,作品以中长篇为主,语言的口语化程度很高。笔者在首都图书馆和国家图书馆还发现了《小红楼》《井里尸》《侦探奇谈》《未了缘》等作品。
儒丐,名穆都哩,也是旗人出身,曾任《国华报》编辑,小说《梅兰芳》先后连载于《国华报》《群强报》和《盛京时报》。儒丐1916年来到沈阳,陆续在《盛京时报》上发表了《徐生自传》《同命鸳鸯》《北京》等作品。
20世纪20年代,冷佛和儒丐这两位旗人作家均已经转战东北文坛,其后二十余年的创作生涯中著述颇丰,有待进一步发掘。
(五)耿小的
耿郁溪(1907—1994),笔名耿小的,是与老舍同时期的京味儿小说家,20世纪三四十年代是他的创作高峰,著有《滑稽侠客》《时代群英》《一锅面》《六君子》《凤求凰》《半夜潮》《云山雾沼》《落山风》《摩登济公》等30余部作品。耿小的在当时影响很大,“许多作品能达到老舍《老张的哲学》和《赵子曰》的水平,但赶不上《二马》,更及不上《离婚》。……但他的创作实绩不是偏于讥刺便是偏于油滑,总之充满了北京市井社会的气息。”(孔庆东,2004)中国现代文学馆藏有《滑稽侠客》《时代群英》和《野渡无人》三种,很多作品散落于海外图书馆和私人藏书家手中。
根据于润琦(2006)调查,当时活跃于文坛的报人京味儿小说家还有杨曼青、文子龙(睡公)、丁竹园(国珍)、时感生、耀公、钱一蟹、尹虞初等人,还有很大的挖掘空间。《清末民初小说书系》(于润琦,1997)收录了一些。《明、清、民国时期珍稀老北京话历史文献整理与研究》(周建设主编,2014)也收录一些京味儿小说的影印本。新近问世的《清末民初京味儿小说书系》(王金花、姜安主编,2018)对蔡友梅、冷佛、儒丐、勋锐、徐剑胆的49部代表作品加以点校注释,总字数近200万字,可为清末民初的北京话研究提供新的素材。
此外,岳乐山的《尘世奇谈》、王度庐代表作品、以《施公全案》为代表的公案小说均已出版,也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2.3.2 北京话教科书
2.3.2.1 西人所编教材
在西方人编写的汉语教材中,当属威妥玛的《语言自迩集》影响最大,该书的中文译本已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其他语料价值较高的西人教材主要有以下这些:
1.《汉字文法》(江沙维,1829)
2.《铅椠汇存》(帛黎,1895)
3.《京话指南》(于雅乐,1887)
4.《官话萃珍》(富善,1916)
5.《适用新中华语》(芮德义,1927)
6.《言语声片》(卜道成、爱德华兹、老舍等,1929前后)
7.《官话初阶》(怀恩光,1939)
8.《华语须知》(奥瑞德,1931)
9.The Chinese Speaker;or, Extracts from Works Written in the Mandarin Language, as Spoken at Peking, Thom, R.1865
10.A Chinese and English Vocabulary in the Pekinese Dialect, Strny, G.C.,1877
11.Progressive Lessons in the Chinese Spoken Language, Edkins, J.,1885
12.A Course of Mandarin Lessons Based on Idiom, Mateer, C.W.,1900
13.Chinese Merry Tales, Baron Guido Vitale,1901
14.Chinses-English Mandarin Phrase Book(Peking Dialect),Fulton, T.C.,1911
15.A Short Course of Primary Lessons in Mandarin, Mateer, C.W.,1911
16.The Chinese Language and How to Learn It, Walter C.Hiller,1913
17.Colloquial Chinese(Northern),A.Neville J.Whymant,1922
在这些教材的作者中,有些曾受过西方语言学的训练,对汉语的语法体系和语言现象有着独到的见解,因此他们的著作不仅具有语料价值,对汉语语言学史的研究也具有重要的意义。上述图书有一部分藏于国家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上海图书馆以及对外经贸大学海关文献阅览室,还有一部分可以通过下列在线网站检索到扫描版。
1.美国Archive网站:http://archive.org/
2.Google图书:https://www.google.com
3.大学数字图书馆合作计划网站:http://www.cadal.zju.edu.cn/QuickSearch.action
4.日本关西大学近代汉语文献语料库:http://www2.csac.kansai-u.ac.jp:8080/library/
第一个网站尤其值得关注,它整合了众多欧美大学图书馆的古籍数字化资源,连较为罕见的《语言自迩集》第一版都可以查阅。晚清民国时期,类似教材的出版量非常大,还有很大的挖掘空间。《西人北京话教科书汇编》(翟赟、郭利霞主编,2018)收入了《寻津录》、《语言自迩集》(第一版和第二版)、《北京话语音读本》、《官话类编》、《言语声片》、《华语入门》、《华英文义津逮》、《汉英北京官话词汇》、《北京官话初阶》、《汉语口语初级读本》、《北京儿歌》等十二部重要著作。
2.3.2.2 日本编写的北京话教材
1876年以后,日本兴起了北京话学习的热潮,出版了大批北京话教材,其中影响较大的有《亚细亚言语集》(广部精编)、《官话指南》(吴启太、郑永邦共著)、《官话急就篇》(宫本大八著)。
由于多有北京籍教员,尤其是旗人教员参与编写或把关,不少教材、读本和词典都极富语料价值,例如:《自迩集平仄编四声联珠》(福岛安正编)、《燕语启蒙》(牧相爱著)、《北京官话谈论新篇》(金国璞、平岩道知著)、《北京官话士商丛谈》(金国璞著)、《北京官话翻译必携》(马绍兰、足立忠八郎著)、《最新北京官话典型》(好富道明著)、《北京风俗问答》(加藤镰三郎著)、《北京风土编》(张廷彦著)、《言文对照北京纪闻》(冈本正文著)、《搜奇新编》(石杉福治著)、《官话北京事情》(宫岛吉敏著)、《今古奇观》(金国璞著)、《北京官话虎头蛇尾》(金国璞著)、《华言问答》(金国璞著)、《北京官话家言类集》(冯世杰、市野常三郎和高木常四郎著)、《京语萃选》(秋山昱喜著)、《北京笑话会话》(冯世杰著)、《华语跬步》(御幡雅文著)、《北京官话伊苏普喻言》(中田敬义译)、《北京官话万物声音》(濑上恕治著)、《华语要诀》(宗内鸿著)、《北京官话常言用例》(小路真平、茂木一郎共著)、《北京官话俗谚集解》(铃江万太郎、下永宪次共编)、《北京土语集》(佐藤博著)、《北京语集解》(下永宪次著)和《北京俗语儿典》(下永宪次著)、《适用支那语解释》(木全德太郎著)。
上述著作多数已被《中国语学资料丛刊》(波多野太郎编)和《中国语教本类集成》(六角恒广编)收入,前者北京大学中文系资料室有藏,后者国家图书馆和北京外国语大学日本学研究中心有藏。更多的书目可参看六角恒广先生的《日本中国语教学书志》及附录。
值得关注的是,内田庆市等学者一直致力于新文献的挖掘、整理和研究,最近影印出版的《北京官话全编》口语化程度极高,研究价值很大。下面的内容节选自该书的第三百二十八章:
“张顺。”“喳。”“你回来告诉厨子,今儿的菜,别弄的那么齁咸的,还有昨儿晚上的那个鱼,弄的齁腥齁臭,实在是难吃。炒肉片儿也是厚薄全有,太是不留心了,今儿要是再像昨儿那个样儿,我一定不要他了,你要告诉明白他叫他小心,免得后悔。”“是,我这就告诉他去。”“嘿,你回来。”“喳。”“昨儿你说要买一件褐衫,我才核算了一核算,买现成儿的不但不合算而且不合式,不如买材料儿叫裁缝做,倒合身合体,你想怎么样?”“老爷说的是。”“那么今儿吃了饭儿您上前门就把材料儿买了来。”“喳。”
“哎哟,这屋是烧了甚么了,这么齁气息的,您快瞧瞧罢。”“是顺儿在屋里烧字纸哪。”“顺儿,你这个胡涂东西,怎么在屋里烧字纸呀,弄的这么齁味儿的,真是胡闹。还不快拿到院子去烧呢,快把门开开,出出味儿罢。”“喳。”“顺儿。”“喳。”“你怎么老这么跳跳窜窜猴儿似的,你不会慢慢儿的走吗,你瞧王老爷使唤的书僮儿有多么厚重,你怎么老不跟人家学呢,起今儿往后你要改着点儿才好哪。”“是。”
“老爷饭得了,是就摆呀,是等等儿?”“得了,就摆罢。”“是。”“拿点胡椒面儿来。”“喳。”“今儿这个醋溜白菜,醋太多了,齁酸齁酸。这羊肉也不好,吃到嘴里齁臊。你拿了去,叫厨子问一问,这怎么吃呀?”“厨子说,这两天没有好羊,各铺子里都是这么着,他说他昨儿回过老爷,老爷一定要吃羊肉,所以才买了这个肉来。”“他这真是胡说霸道,我多喒一定要吃肉来着,他也没告诉过我这两天没好羊,你把他叫来。”“老爷,厨子来了。”“你才刚和顺儿胡言乱语的说了些个甚么话,我多咱一定要吃羊肉来着?”“是,老爷没要吃羊肉,我才刚和顺儿说的话,是胡弄着他玩儿来着,没想到他就信了。今儿的羊肉实在是我贪价儿贱,所以上了挡了,求老爷宽恕罢,以后再不敢买这样儿的肉了。”“那就是了,后来千万不可再这么样了,若是再不改我可就不要你了。”
《日本明治时期汉语教科书汇刊》(张美兰主编,2011)和《日本汉语教科书汇刊(江户明治编)》(李无未主编,2015)收入了部分著述的影印版。《日本北京话教科书汇编》(陈颖、陈晓主编,2018)收入《燕京妇语》《急救篇》《官话续急救篇》《虎头蛇尾》《华言问答》《中国话》《中等官话谈论新篇》《生意经络》《亚细亚言语集》《北京风俗问答》《北京风土编》《官话北京事情》《京华事略》《北京纪闻》《伊苏普喻言》《搜奇新编》《今古奇观》《四声联珠》《华语跬步》《官话指南》《改订官话指南》等二十一种教材,涵盖会话书、综合教科书、改编读物、风俗纪闻读物等多种类型,分门别类后加以点校注释,将给研究带来很大便利。
2.3.2.3 朝鲜编写的北京话教材
研究者可以利用的文献有以下一些:《骑着一匹》(19世纪初,不晚于1826)、《华音撮要》(1877)、《华音启蒙》(1883)、《学清》(1885)、《关话略抄》(19世纪后半叶)、《汉谈官话》(至迟1902年)、《交邻要素》(1906)、《改订增补汉语独学》(1911)、《修正独学汉语指南》(1913)、《高等官话华语精选》(1913)、《官话华语教范》(1915)、《速修汉语大成》(1918)、《支那语集成》(1921)、《速修汉语自通》(1922)、《官话问答》(约在1915年到1924年之间)、《官话丛集》(1924)、《中语大全》(1933)、《无先生速修中国语自通》(1929)、《支那语大海》(1938)和《“内鲜满”最速成中国语自通》(1939)。
前六种已收入汪维辉先生主编的《朝鲜时代汉语教科书丛刊》和《朝鲜时代汉语教科书丛刊续编》,它们的语言基础是否为北京话尚有争议。剩余的教材则被《汉语会话书》和《汉语会话书续编》(朴在渊、金雅瑛编,韩国学古房出版社)收录。此外,韩国国立中央图书馆所藏的《京语会话》一书也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请看:
“有人谈论他甚么事呢?”“咳,别题喇。有人谈论他不孝父母。我想苍蝇不抱没缝的鸡蛋,总是有这个事,人家才这们谈论呢。”“您听人家都怎么说呢?”“说他的这个人,是他的一个接房。他家里抬杠拌嘴,都听的真真儿的。说他跟他父母,常常的打闹。一句都不让。并且是人对父母说不出来的话,他都说的出来。他媳妇儿,更非常的不贤,常听见大口儿的骂他的婆婆,并且连他也骂。无论怎么刁悍,他是连声儿都不敢出。老是偏袒着他的媳妇儿,欺侮他的父母。他们两口子,由着性儿的吃穿足乐,他父母吃饭他都打算盘。拿斜眼儿看,还得成天家给他们两口子当奴隶。不知道的人要到他们家里看着,穿着儿也实在跟奴隶一样。这不成了枭獍喇吗?这要出在没念过书不知礼的浑蛋人家儿,还不足奇,咱们念书的人。竟会有这个样儿的行为,不就太新鲜喇吗?”
新近出版的《朝鲜日据时期汉语会话书汇编》(朴在渊、金雅瑛主编)收入《改订增补汉语独学》《修正独学汉语指南》《高等官话华语精选》《官话华语教范》《速修汉语自通》《无先生速修中国语自通》《速修汉语大成》《官话标准:短期速修中国语自通》《中语大全》《“内鲜满”最速成中国语自通》等十部教材,校注的同时还附有影印全文,十分便于国内研究者使用。
2.3.3 曲艺
评书、子弟书、相声等植根于民间的北京传统曲艺也保留有大量的早期北京话材料,下面是一段老北京灯影戏戏文,口语化程度很高:
“呦,爷今日这闲哉吔。”“好说,乐子哪天不闲哉吔。”“噢,大爷何妨望我们串个门子呢。”“哈哈,敢子好。”[7]
车王府本《刘公案》鼓词成书于18世纪末,说白部分保存了大量当时的土语。由八旗子弟始创的子弟书虽以清丽典雅著称,却也不乏《为票傲夫》《穷鬼叹》《厨子叹》《老侍卫叹》等反映旗人境况和老北京市井生活的作品,其中保留了很多早期北京话词汇。此外,《连升三级》《法门寺》《玉堂春》《晴雯撕扇》《狸猫换太子》《四进士》《四郎探母》等早期京剧剧本语言也很通俗,多口语句式。陈晓博士在北京大学图书馆藏《玉霜簃藏曲》中发掘出昆曲《十全福》的演出本,口白部分的研究价值极高,转引如下:
桑长兴:不差什么,有二更天了罢。……我闷得慌,不上去。
仰 氏:你坑死我了,上去罢。……
妙 玉:我告诉你纳罢,我也有点子心事。……
仰 氏:你再强,我个又要打了。
妙 玉:你就是打死我,我是不睡定的了。……
仰 氏:敢是你心上有什么不完的事,想要了局么。……
妙 玉:我越想越恨,还得找补几下。……这如今四更了,也不来的了,我个也要去睡了。……怎么胡儿八道,换了丧良心,弄得我心里糊里胡涂,方才弄了个希乎脑子烂乱腾腾。……
仰 氏:娼妇,贼在那里?这么炸庙。
妙 玉:什么炸庙,我亲眼看见一个人在你纳房里出来,还抱着个孩子,嘴里自己嚷拿贼,碰我一个大觔斗,开了大门去了。……阿一哇,波罗盖多跌破了……真个了不得。
2.3.4 早期白话报
清末民初,彭翼仲、文实权等一批爱国知识分子选择报纸作为“开启民智”和“改良社会”的工具,为了最大程度地吸引底层民众,报纸的语言力求浅显易懂。著名爱国报人彭翼仲在《京话日报》的发刊词中这样写道:“本报为输进文明、改良风俗,以开通社会多数人之智识为宗旨。故通幅概用京话,以浅显之笔,达朴实之理,纪紧要之事,务令雅俗共赏,妇稚咸宜。”[8]以《进化报》(第一百八十号)一则标题为《马车轧老妈儿》的北京新闻为例:
本月二十三日午后,东安市场西门外,有位堂客,带着个小孩儿,后头跟着个老妈儿,过马路来着。正走在马路当中,忽然由南飞了一辆马车来,把老妈儿就给碰躺下了。便宜算是没轧着,就是让马把心口踢了一下子。守望巡警赶紧把马车拦住,让他对了保,给老妈儿雇了一辆车,送回家去了。
该段材料的词汇和句式的选择跟口语几无二致,这在当时并非个别现象,《进化报》《京话日报》《白话国强报》《爱国白话报》《益世报》和《群强报》的大量栏目都是用纯正京话写就。国家图书馆和上海图书馆有较完整的缩微胶卷可供查阅,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的《顺天时报》和《益世报》在数量上也较为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