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自明性的失落:论症状贫乏型精神分裂的精神病理学(当代德国哲学前沿译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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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症状贫乏型精神分裂的精神病理学和临床地位

对精神分裂的现象学与此在分析式精神分裂的研究一直在进行着,而它们主要致力于各种形式的、混杂的、原发性-妄想型精神病(produktiv-paranoiden Psychosen)4,但几乎不关注一开始就非常明显的缺损运行的病程。这已经导致了一定的片面性和临床疏离。首先,这种精神病太短暂了,而且它通常一直都主张精神分裂的躯体发生理论。

我们的异议在某种程度上是有道理的。事实上,在现象学和此在分析式精神分裂研究中,妄想一直以来都处于中心地位。人们首先可以参考昆茨(Hans Kunz,1931)在方法上十分重要的观点,以及斯道希(Alfred Storch)5的病案工作。在宾斯旺格6的伟大精神分裂研究中,妄想也占据着主导地位。然而,[除了在诊断上不清晰的“韦斯特”(Ellen West)案例7]“楚德”(Jürg Zünd)的案例是一个例外,因为宾斯旺格把“楚德”归为简单型精神分裂的多态形式。与此相联系且更重要的是宾斯旺格对登山迷路(Verstiegenheit)、纽结(Verschrobenheit)和矫揉造作(Manieriertheit)的研究8。(Binswanger,1956)但宾斯旺格的重点还总是在妄想问题上,而且他最后的著作《妄想:现象学与此在分析研究》(Binswanger,1965)就致力于这个问题。其他现象学-人类学研究也是类似的情况。例如,查特(Jürg Zutt)9和库伦坎普夫(Caspar Kulenkampff)10的工作主要就是妄想症候群。库伦坎普夫强调,对我们通常称之为精神分裂的精神病的处理,在一些广博的人类学视角下无法运行。妄想所产生的结果可以进一步过渡到精神分裂的其他症候群(如青春型精神分裂)中。在自那以后的十年中,库伦坎普夫这样的观点就没有过时过。查特(1963)论“理解人类学”的手册性文章,在精神分裂问题上完全关注的是妄想症候群。

对精神分裂病人处于妄想时的在世界中存在(In-der-Welt-Sein)的研究,并不让人惊讶。冯·拜耶(Walter Ritter von Baeyer)11在1932年就指出:“精神分裂病人在妄想时展现了他们的世界,而且它比其他精神病理显现更可把握、直观和辨识。”但这不意味着:精神分裂只在妄想中呈现。情况只会是:人们想以“世界”之名来理解(表象)内容的边界。雅斯贝尔斯12就支持这种误解,这表现在:在他的《普通精神病理学》(第七版,1959,第237页)中,在涉及精神病人的世界问题时,他暗示了“内容与精神病之间的典型关系”,并且针对宾斯旺格对意念飘忽(Ideenflucht)的分析,他说它“不是根本的世界改变,而是状态改变”。这种对世界改变与状态改变的区分,正是现象学-此在分析研究所努力要克服的。现象学-此在分析研究的世界概念,不同于雅斯贝尔斯的世界概念。对现象学-此在分析研究来说,世界不只是可能表象内容的完美化身,而世界关联性不只是对象意向性。正如整个现象学研究,也从对象回到前对象、从表达回到前表达的世界关系那样。

现象学精神病理学与现象学哲学之间分离方向的并行性,是不能被忽视的,并且这对接下来的研究是重要的。这种并行性的基础,绝不是对人类学的、我们这个世纪特定哲学潮流所指导的精神病理学的依赖。我们也不能忽视反过来的影响[即精神病理学对哲学潮流的指引,正如我们在梅洛-庞蒂13(Maurice Merleau-Ponty)著作中所看到的那样]。由表达到前表达和前语言世界关系的视界扩展,表现为一种有事实支撑的发展,而且这种发展不仅可以在不同的、彼此独立的研究中被观察到,而且在经验和哲学研究中也都能被观察到。

因此,现象学精神病理学的一个重要任务是:根据在世界中存在的变化,寻找在狭义上没有妄想、没有异常“内容”存在的地方。实际上,现象学精神病理学最简单和最容易的出发点是:不同的世界关联性(Weltbezogenheit)没有隐藏在前语言的判断和态度中,而是经常出现在病人的看法和表象内容中,即在妄想中,但是为了由妄想出发来进行探索,就要澄清更难认识的前表达世界关系。

不只是现象学与此在分析研究,而且临床精神病理学在精神分裂领域也首先从精神分裂的原发性妄想-幻觉形式出发,并且首先是以这种形式为导向的。人们完全不做他想,因为相对特殊的症状(首先是不同的自我紊乱与妄想知觉),在精神分裂的原发性妄想-幻觉形式中,可以得到最轻易的把握。最明显的是库尔特·施奈德(Kurt Schneider)14提出的精神分裂的症状等级:我们最感兴趣的青春型与简单型精神分裂,在他这里被相对错误地忽视了,因为这种精神分裂的症状只有非常小的特异性。

康拉德(Klaus Conrad)15(1958)尝试把为经典精神病理学所孤立并且只是纯粹表现在有意识的实际秩序中的联合症状,在统一认识的视角下进行重新组织。这时,他把“异常意义意识”(雅斯贝尔斯)当作主导思想。他用“意义妄想”(Apophänie)16这个术语(它与“Anastrophe”这个术语所描写的、对自身的异常意义体验相联系),来描写对被关涉和现观东西的异常意义的体验。因此在他这里,妄想型经验变化是核心,所以人们可以问:非异常的意义意识,能否诊断精神分裂。不管怎样,在康拉德这里,前阶段(Trema)同样可以通过异常意义体验来解释,正如在其他时候被理解为“意义妄想”之尖锐化的紧张症候群(“可怕的格式塔崩塌”)一样。康拉德在“前阶段”这个主题下,按照他的研究,只分析了急性阵发的直接先兆。渐行性青春型和简单型精神分裂的进程在他这里只有简短的涉及。但他值得我们的注意。借用康拉德的术语,人们可以把他的症状学称为“潜意义妄想”(subapophän)。17

我们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说到了“症状贫乏型”症候群。这里的症状贫乏不意味着某些作为质性的量。人们可以这样来理解症状贫乏的疾病图景:由自然的、前科学的意识来看,它是相对不引人注意的。它的标准是模糊的。对于症状贫乏的显著性,不同的人可以评判出不同的症状。针对这种情况的一个明确标准是库尔特·施奈德的“精神分裂症状的等级”。这种等级正是由于其实用性而得到了进一步的认可。因此,“症状贫乏”意味着在症状等级中排列相对较低。“潜意义妄想”也是这样。

由于对精神分裂的诊断直到今天在根本上仍然以意义妄想的体验特征为导向,所以就导致了这个危险:我们在精神分裂领域中放弃了诊断不清晰的病例。这就是说,在相对症状贫乏的精神分裂中,对普遍进程会有更确切的诊断。18然而,这里的判断标准是专家知识。阐明专家知识并在其人类学基础上进行提问,是一项重要且至今都没有充分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