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死决战
●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灾情就是命令,灾区就是战场。
● 三军将士齐出动。
● 人在堤在,誓与大堤共存亡!
1.车辚马萧向九江
“江西父老,你们的红军后代回来了!”
“当年打响第一枪,今日返乡保九江!”
8月8日14时40分,满载步兵第二团第一梯队近千名官兵的列车急速驶进庐山火车站。看到这支部队打出的两条标语,站台上等候的群众沸腾了。
红军自从诞生起就与江西结下了不解的渊源,当年红军在这块土地上打响第一枪,实现朱、毛红军胜利会师,创下第一个农村革命根据地,打破国民党军队五次“围剿”,启程两万五千里伟大长征,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话。江西因此也被称为“红土地”。
二团这支劲旅最早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1927年8月1日,贺龙率领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军,与叶挺、朱德所部在南昌打响了中国革命的惊天一枪,南昌起义之后,贺龙率部回湖南桑植组建工农革命军第四军。随后二团在这支英雄部队的编成内,南征北战,功勋卓著,先后走出了贺炳炎、王尚荣、朱辉照、黄新廷、李井泉、廖汉生、周逸群等123位将军,涌现出“全国战斗英雄”王福、“特等战斗英雄”于玉满、“爆破英雄”徐高虎等140多名英模人物。团队始终保持着1个红军团部、2个红军营和10个红军连队的编制,被誉为红军团、百将团。
7日17时30分,二团接到上级关于赴九江参加抢险救灾的预先号令,要求团里做好随时出动的准备。听说要去九江参加抗洪战斗,官兵们如同赴前线打仗一样,个个摩拳擦掌、群情激奋。天天磨牙砺齿的猛虎,等待的就是出山的那一刻。一个小时内,正在外训的高炮连、工兵连赶回来了!70台指挥车、运输车、炊事车等各种车辆启动检修好了!297名在师教导队集训的人员回到了各自的连队!
18时45分,一个急刹车,吉普车稳稳地停在杭州留下镇师部军官训练中心门口。从车上几乎跳着下来三个人,一个是团长王宏,一个是团参谋长程友敏,还有作训股长王立光,他们接紧急命令到师首长处受领任务。
由于时间紧迫,受领任务和动员部署,以及部队的准备工作同时平行展开。团政委魏殿举在团里主持召开党委扩大会,参加人员扩大至全体营连主官和机关干部。从魏殿举沉重、严肃的神情上,大家感到可能出大事了,部队有“大仗”要打,心里也随即躁动起来。
闻战则喜、逢敌亮剑是红军团最喜欢的状态。
19时45分,王宏、程友敏从师里受领任务后返回团队,党委会立即转入作战会,传达了上级关于紧急赶赴九江执行抗洪抢险任务的命令,对部队出动、车辆装载等问题做了明确的安排,随后魏殿举进行了简短的动员。20时05分,各营连迅速集结部队,车辆边加油、边装载、边编队,人员边集中、边登车、边动员。一切都在行进间展开。从下达命令到登车编队,全团仅仅用了40分钟。
车辚辚,马萧萧,千人百车向九江!
整个团编成两个梯队。第一梯队由团前指、一营、二营、直属队、卫生队共964人组成,由团参谋长程友敏带队,一师李锦平副师长带精干机关人员随团指挥,21时从中村营区出发,经摩托化行军、铁路装载,于次日14时40分到达庐山火车站;第二梯队由团基指、三营、炮营、汽车连、修理所共930人组成,由团长王宏、政委魏殿举带队,22时30分从营区出发,于次日17时15分到达庐山火车站。
临上车前,通信股长沈宏不知从哪里抓了两部大块头手机,一部给了王宏,一部给了魏殿举,当时手机并不普及,在指挥基本靠吼的大堤上,这两部全球通手机起了大作用,串起了不断线的移动指挥链。
在铁路输送途中,各营连召开车厢党委会、支委会,进一步传达任务、明确分工,建立健全各种组织,分析形势,制定预案。以车厢为单位搞教育,连与连、排与排之间开展拉歌、挑应战。魏殿举亲自拟写了“水高一尺,堤高一丈,严防死守,决不后退”“江西父老,你们的红军后代回来了”等12条战斗标语,各营党委、各连队党支部都向团党委递交了请战书。
一路行进一路歌,红军后代有担当。
熙熙攘攘的九江客运码头,众多九江老百姓正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往外走,当他们看到官兵们跑步登船时,纷纷放下东西、停下脚步,发出阵阵欢呼声,有的高喊:“解放军大部队来了,我们有救了!”有的喊:“快给解放军让路!”还有一些老年人拉住战士交代:“孩子,水火无情,可要当心啊!”并拼命向战士手中塞苹果、橘子和煮熟的鸡蛋。而此时此刻,官兵顶着危险“逆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昔日红土地养育了人民子弟兵,今天老区群众有难,我们当赴汤蹈火、不负重托。
暮色中,红军团的战旗插上了决口大堤最险处,这是九江大堤决口后最早驰援的一支部队。一直在沉船上指挥抢险的前线总指挥、南京军区副司令员董万瑞中将看到红军团大旗和风尘仆仆的官兵,顿时松了一口气。
从7日出现决口开始,第一批上阵的部队,包括来自浙江金华的步兵第三师的两个团,来自福建南安的步兵第九十二师一个团,以及江西武警总队的部分官兵已整整苦战了30多个小时,中间没有缓过一口气,没有吃过一口热饭,一个个疲惫不堪,不少人中暑脱水。
紧急关头,勇兵天降。
“部队换防!”董副司令员一声令下,虽然第一批部队鏖战正酣,官兵们心里也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服从命令撤了下来。红军团官兵精神抖擞地接下了原来3个团的“战斗阵地”。
党的召唤至高无上,人民利益压倒一切。听说部队有重大任务,二团官兵表现出了强大的凝聚力。在作战部队,战士们最厌烦的就是天天关在营区,浑身有劲使不出;干部们也总是想方设法变出任务,使战士们没有时间胡思乱想。最高兴的就是参加全军性的大演习,或是执行全国性的大抢险,够劲道,有回忆。现在机会来了,谁也不想让它从身边溜走。
于是,18名身患疾病的官兵,有的怀揣住院单,有的揣上药瓶,不顾医生和连队干部的劝阻纷纷请战;312名家在湖北、湖南、江西灾区的官兵,把家中房屋被冲、田地被淹、亲人失散的苦痛埋进心底,毅然奔赴抗洪前线;确定留守的官兵谁也不愿留下,有的连队出发号令一下,全连官兵都上了汽车。营连干部检查发现后,急忙从车上把留守人员苦口婆心劝下车。
团参谋长程友敏8月底即将进入国防大学深造,准备学习之前休假的他已交接完手头的工作,就在这时参加抢险救灾的命令到了,他二话没说把休假单撕了,向团长、政委极力争取带部队打头阵。
一连班长林红平,军校考试失利,准备休假回家调整一下心情。当天正在军务股办理休假手续的他,看到军务参谋接到电话停下手头的工作,开始整理行囊,他敏锐地感到可能有事了,休假手续也不办了,以冲刺的速度跑回连队。与林红平同一批的落榜考生就有15个,他们都以同样的冲锋姿态积极请战。
六连副连长汪业成的爱人7日晚恰巧来队探亲,汪业成到团大门口等候,爱人刚下车,汪业成与她只说了几句话,又把她送上了返程的汽车。二连排长张华顺,探家带女友回到连队时,离部队出发只剩下不到10分钟。当连队干部通知他留守时,他坚决请战,换上作训服,把女友托付给留守的战友,便迅速登上了启动的军车。
接到命令的官兵义无反顾,在家休假的14名官兵,从报纸、电视、广播中得知部队到达九江抗洪的消息后,迅速从四面八方赶过去。一〇五连连长郭荣庆,正在安徽贵池老家休假,照顾生病的妻子,当他从江西卫视看到团队在九江抢险的报道后,立即赶到贵池客运码头。因为洪水,开往长江上游的船已封航,他又急忙赶往汽车站,开往九江的汽车因部分公路被淹也停开了。情急之下,他花120元钱叫了一辆出租车,绕了60多公里路赶到安庆,想从那里乘火车走。当他赶到安庆火车站,当天已没有开往九江的列车,就在候车室苦苦熬了一夜,第二天风尘仆仆地来到连队抗洪现场。这正是:千转百回赴前线,人民利益重于山。
在二团奔赴九江的同时,各路精兵从上海、江苏、浙江、福建、安徽等地,向九江汇集。人们从飘扬的旗帜上,看到了一个个响亮的名字:“硬骨头六连”“红色尖刀连”“尖刀七连”“攻坚英雄连”“大嶝岛战斗模范连”“泰安战斗模范连”……汇聚成一股股绿色的滚滚铁流,从东南西北朝着同一方向挺进。
在千军万马会师决口的过程中,有一个花絮:某团接到下车直奔4—5号闸口的命令,可值班参谋记下的却是45号闸口,部队浩浩荡荡赶到一看,并无决口,掉转车头发现路又被洪水阻挡,只得绕了远路,赶到决口处时天已微明,参谋也因此吃了处分。但无论怎么绕,都改变不了勇士们涉水挺进的意志和决心。
古城九江一觉醒来,发现大军已然兵临城下,一眼望不到头的运兵车,一色跑步前进的迷彩服。
看着纷纷前来增援的解放军、武警官兵和民兵预备役人员,人们逐渐从最初的惊慌和混乱中稳定下来:有我英雄子弟兵,何愁洪魔不低头。
2.铁臂合围锁洪魔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两千多年前,战国壮士荆轲悲情高歌、慷慨刺秦。
两千年之后,李锦平副师长迎着江风站在大煤船上,俯瞰决口,神色凝重,也大有当年荆轲的壮怀激烈。
夜色中,大决口像一个决意要吞噬九江的血盆大口,洪水顺着3米多高的落差,疯狂倾泻,浊浪翻滚,发起令人心颤的咆哮。煤船两边兄弟部队已断断续续筑起一些围堰,但大部分还来不及露出水面,且因叠起匆忙漏洞很多,洪水依旧漫过残缺的围堰肆意奔腾,情况相当危急。
想起刚才交接任务时,兄弟部队领导的委婉相告:“这么大的决口,靠人工是很难堵住的。”看来这场仗不好打!而出发前,自己和王宏团长可是在师首长面前立过军令状。再说,无论是创建初期的红二军团主力,还是抗战和解放战争期间的358劲旅,以及威震老山前线的南疆雄师,这支英雄的部队打过无数硬仗恶仗,什么时候害怕过?
破釜沉舟,唯有背水一战。
将门之后、经历过战火洗礼的李锦平内心升腾起一股血性:堵不上,毋宁死!
他与程友敏参谋长简短商量后,便开始指挥部队投入抢填围堰的战斗。964名勇士顾不上长途奔波的疲乏,人马未歇,征尘未掸,直接进入作战状态。两个小时后,王宏团长、魏殿举政委率领的第二梯队也到达外贸码头。一边是备料,一边是抛填,呐喊着前进,奔跑着冲击,每个官兵像开足马力的机器,都在争分夺秒,爆发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红军部队,就是不一样!红军基因在官兵的血液中奔腾。
长江大堤无娇子,上阵都是硬骨头。他们一个个精神饱满,都是一色肤色紫铜、肌肉突绽的铁汉子。到了大堤,像闻到猎物的猎犬,兴奋不已。他们的臂上都有一个红色的牌子,印着“红军团”的字样,还印着各自的职务,团长就是团长,政委就是政委,班长就是班长,党员就是党员,团员就是团员,叫人一看就与众不同。他们把构筑围堰的任务分成几段,每个团常委承包一段,并立起了常委责任牌。
挂牌上堤,显示的是一种团队荣誉;立起责任,强化的是一种使命担当。这个常委责任牌后被收入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
第一个上去的连队是步兵第三连。三连是二团的王牌。在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中,三连夺下两个高地,坚守69个小时,打退敌人从班到营的17次反扑,被中央军委命名为“坚守英雄连”。今天,老山变成了九江,阵地变成了大堤,他们决心发挥坚守精神,发誓做到旗在人在、人在堤在,一个党员一根桩,一个干部一面旗,一个支部一堵墙。出发前,他们三次向团党委请战,要求打头阵、当尖刀。战斗中,他们把围堰最险段抢到手里。这里江水湍急,暗流奔涌,巨大的漩涡中,近两米长的木桩被一口吞进,近百斤重的麻包投下,瞬间被冲得不见踪影。连长马建斌哪里还顾得上天黑夜暗,带领党员突击队,用拇指粗的绳子拴在腰部,冒着被洪水吞噬的危险,奋不顾身跳入江中,手挽着手摸“龙口”、堵漏洞、打钢桩,手脚被石头划破也全然不顾。
当时决口处有8条沉船,船与船之间形成了很多漩涡,一个漩涡是一个陷阱,人一吸进去就出不来,而且决口的两侧仍在不断出现断陷,情况十分危急。排长刘辉自告奋勇潜到水下去探洞,他把绳子拴在身上,上面有人拉着,并约定遇到危险就摇绳子。当他下到约3米深处,突然一个漏洞吸住了他的左腿,他拼命摇绳子,大家赶紧把他拉上来,这时,刘辉已经呛了好几口江水。一个漏洞堵住了,但船的另一头仍然堵不住,刘辉不听劝阻,冒着危险再次下水。他在水中一点一点摸索,手被石块的棱角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隐隐露出骨头,鲜血顿时漂红江水,战友们劝他上岸包扎一下,可他一咬牙又跳入激流中。一旁来送水的群众看了直惊叹:“解放军,了不得!”
还有一个特殊的兵,论年龄,全连他最大,29岁;论兵龄,他最短,当兵不足1个月;论学历,他最高,硕士研究生;论军衔,他最低,是一条杠的列兵;还是山西长大的旱鸭子。出发前,连队党支部考虑他不谙水性,决定让他留守。他死缠硬磨,硬是挤上了奔向九江的列车。9日下午,连队组织党员突击队下水打桩堵漏,不是突击队员的他再一次不听招呼,跟着要往水下跳,被营长张光敏一把拉住:“你不会水,不能下去。”他争辩道:“我是党员,我有资格下。”说完就找了根绳子,一头捆在腰间,一头系在船上,不顾一切地跳下水,与突击队员们一起冒着随时被洪水卷走的危险,打下一根根钢桩,接过船上投下的沙袋,从水下往上堆,连续在水中奋战了5个多小时。他就是7月刚分到三连当兵锻炼、人称“贺老师”的硕士研究生贺家红。
这支党员突击队共13人,除了连长马建斌、排长刘辉、列兵贺家红和其他9名党员突击队员,还有团长王宏。三连在水中激战的画面,通过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的镜头传遍了全国。
大堤堵口,需要勇气,更需要智慧。9日下午,二营在营长张晓玖的带领下,担负东侧围堰合龙任务。当时江水急、漩涡大,水深超过了3米,官兵们采取了很多办法都无法奏效,百来斤重的麻包投入,打个圈就不见了,推入半吨重的大石块,也是泥牛入海。从来没有抗过这么大洪水、堵过这么大缺口的官兵们一时束手无策。情急之下,有些官兵喊着口号准备手拉手跳进江中,用人墙去堵湍急的江水。一直在指挥二营战斗的魏殿举政委及时制止了这种鲁莽的行为。
在岸堤上,魏政委召集二营营连主官紧急召开“阵前诸葛亮会”,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献计献策。你还别说,“三个臭皮匠”,真能“顶个诸葛亮”。大家分析,石料投下水被冲走,主要原因还是分量太轻,不足以抵挡洪水的冲力,重点是要增加石料的分量。但这么大的石块不好找,也不好搬运。他们想到的是“化零为整”战术,把装料船停在离沉船一米远处,在船舷的一侧垒起约一人高的石墙,听口令一起推入江中,大大提高了单位时间里的投料量。这个办法是五连副班长朱海平提出的,官兵们形象地叫它“倒墙法”。
“倒墙法”的运用,使投石堵漏的效率成倍地提高。但随着围堰慢慢合龙,水流越来越急,“倒墙法”也开始不灵了。
这时,四连连长袁传友又献了一计,很好地解决了这一难题。水冲石跑,就用铁笼把石块关进笼子里。魏殿举立即命令工兵连协同地方的技术人员,火速焊接装石料铁笼,本着既增大体量又利于移动的原则,每个铁笼容量定为3个立方米。官兵们先把空的铁笼放入水中,用粗麻绳把它与沉船连接固定,再集中力量向铁笼里投掷石料、沙包,效果立竿见影。
围堰的缺口慢慢在缩小,江水的流速越来越湍急。推入水的铁笼虽有麻绳连接,还是被急流冲得摇摇晃晃、危如累卵,拴在沉船上的麻绳眼看着要崩断,官兵的心再一次揪了起来。
紧迫状态往往会刺激中枢神经,从而产生意想不到的办法,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急中生智。官兵们再一次建议:“麻绳不行,用钢管!单个不行,用串联!”
二营官兵首先把一艘200多吨的驳船紧急调到龙口前方3米处,抛锚并用缆绳固定,然后用一根根粗缆绳一端拴在铁笼上,另一端固定在船上,按不规则的形状、位置将6个空铁笼抛向龙口,使之相互交叉、相互牵制,再沿堤坝将钢管斜向打入江底,铁笼与铁笼之间用钢管锁扣串联,连成一个不规则摆放的整体。铁笼基本稳固后,官兵们马不停蹄地派人扎上绳子跳入水中,手搬脚踩,用装满沙石和稻谷的麻包,把水中的铁笼填满。在大堤上的江西省水利厅5名水利专家连连称赞:“90年代的军人,既有‘两不怕’精神,还有科学头脑!”
为了与江水抢时间拼速度,二营官兵真是拼了。最快时,他们只用8分钟就卸完了一船近500吨的石料,把船老大都看呆了,说:“这船料,我们十几个人装了两天两夜,你们这么快就卸完了,解放军真是在拼命啊!”
勇士的敢死换来了围堰的新生。至9日14时30分,决口外围洪水就像被卡住了喉咙,只能顺着官兵给他指定的路径冲刷。南京军区前线指挥部高度赞扬,经向陈炳德司令员、方祖岐政委汇报,决定给二团通令嘉奖。
官兵的雄性荷尔蒙更加旺盛,亢奋异常,向中间段围堰发起新一轮的冲锋,块石、沙袋就像雨点一样砸向江中。
风声,雨声,涛声,声声悲壮;
洪水,汗水,血水,水水相融。
战至11日上午,一条长247米、上宽4米、高出水面1.5米的完整围堰,稳稳地横卧在决口外侧,疯狂肆虐的洪魔在英勇顽强的官兵面前低下了头。
“就地休息半小时!”政委魏殿举一声令下,官兵们席地而坐,有的背对背互靠,有的依沙袋半卧……更大的战斗在等着他们。
大家这才想起,凌晨2点钟开始的战斗,因为构筑围堰到了最后阶段,没有时间停下来吃饭,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这边送上来的饭早已凉了。战士们也不管冷的热的,捧起来就吃。
管理股长胡庆良从怀里摸出一盒还有点余温的水饺,递给了魏殿举,他知道魏殿举是山东人,爱吃面食,这几天在大堤上吃冷饭、硬饭,有时还吃不上饭,胃病肯定又犯了,便特意做了一盒水饺送上来,看他们战斗正酣,就焐在怀里,等战斗一结束就赶紧递上去。恰在这时,王敬喜副军长到二团来看望部队。同是山东人的王副军长,一眼就看到魏殿举手里的水饺,他笑着说:“殿举,吃独食啊,你这个小老乡不地道!”魏殿举抬头一看,王敬喜已走到跟前,他知道王副军长也是几天没有吃好饭的,赶紧把手中的水饺递了过去。王副军长叫人找了一个饭盒,每人扒拉了半份。水饺一下肚,精神头马上就来。很多年后,魏殿举对这半盒水饺的味道还是念念不忘。
红军后代铁打的汉。在围堰战斗中,脚下是泛滥成灾的大洪水,头顶却是烘烤如火的炎炎烈日,大堤上的温度持续在40度以上,大家的衣服被汗水洇湿了一次又一次,结出斑斑驳驳的盐霜。热急了,有的官兵用编织袋兜起江水冲头降温,有的干脆跳到浑浊的江水里浸泡一下继续战斗。大家靠吃人丹、喝十滴水硬撑着。每天不断有人中暑晕倒,但没有一个人退下火线。
号称“雷神”的工兵连连长梁坤,因为水性好,成为堵决战斗哪里需要哪里去的“排雷”勇士。10日上午眼看着一段10米长的防洪墙轰然倒下,另一段20多米长的也岌岌可危。他不顾自己正在发低烧的身体,跳入江中查险,半截身子被吸入黑洞,出于本能揪住了身边的一根钢管,才化险为夷。后在副班长丁华忠的帮助下,从洞口两侧不断把麻包、沙袋向洞口叠进,最终堵死漏洞。部队撤下休整时,别人伸手捏他的胳膊,一捏一个深窝,原来是他在水中浸泡时间过长,全身都浮肿了。后来在火线立功大会上,雷鸣球中将亲自为他披红戴花。
本来就有些胖的一机连排长王渊明,因患有急性肾炎,来九江前就全身浮肿,变得更加“胖”了。医生告诉他,急性肾炎不及时治疗就会转成慢性,甚至导致尿毒症,危及生命,必须住院治疗。他返回连队,准备请假收拾东西住院时,部队正好接到开赴九江的命令。是去参加抗洪还是住院治病?他想自己入伍7年,第一次遇到部队参加这样大规模的救灾行动,不去怎么行!他毅然把住院单揣进兜里,随部队出发了。在抗洪一线,他忍受着腰部钻心的疼痛,扛沙包,搬石块,打钢管……由于是肾病,在酷热难耐时,战友们可以一瓶一瓶地灌矿泉水,王渊明却不能,他只能用水润润喉咙,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干渴。腰痛、干渴、劳累终于摧垮了他。9日中午,他晕倒在工地上。苏醒后,他仍没有将真实病情告诉连队干部,又像常人一样干了起来。到了10日凌晨1点多钟,他全身发烧,四肢无力,看到堤坝边有一堆露出水面的沙,他慢慢走过去,躺在沙堆上,把大半个身子放在水里,静静地浸泡了半个小时,感觉体温下降了一些,又强打精神回到排里。就这样,他一直坚持到11日下午再次晕倒,被紧急送到九江171医院抢救。医院一位清洁工大妈在替王渊明换洗衣服时,从口袋里发现了医院的诊断书和住院单。老人捧着单子找到王渊明,动情地说:“解放军同志,你还这么年轻,得这个病,实在不该来啊。”可躺在病床上的王渊明却不这么想。20天后出院时,他对战友们说:“这次抢险,我最大的遗憾,就是由于身体原因没有和大家战斗到底。”
战士柴晓军,身体比较瘦弱,但不甘示弱,与战友们比着干。11日那天他出现恶心、头昏、发低烧,一天只吃了一个包子。傍晚时分,他昏倒在抢险现场,被战友们抬下去输液。第二天一早,他又出现在大堤上。由于身体太虚弱,下午再一次中暑晕倒。苏醒后,他不顾连队干部和战友们的劝阻,继续在一线作业。14日中午,柴晓军又一次中暑,躺倒在大坝上,几名前来送水送饭的妇女急忙围上来,有的扯起编织袋为他遮阳,有的拿着草帽为他扇风,还有一位边为他刮痧边哭着说:“还是个孩子呢,为我们九江人累成了这样……”柴晓军醒过来后挣脱大家的手,又冲上去扛沙包。
苦痛压不倒,危险抢着上。副班长张峰在搬石料时,左手大拇指指甲盖被掀掉,满手是血,十指连心哪!但张峰只顾搬石块,没有皱一下眉头,绝对的硬汉子!排长钟明,眼睛高度近视,夜间走路十分不便,但干起来活来也是不要命,扛着沙包不停地摔跟斗,双腿被摔得伤痕累累,不管教导员卢修鑫怎么命令,他就是不愿离开。新战士王刚,体重不到50公斤,在洪水中3次被冲倒,又3次从急流中爬起来,鞋子被水冲跑了,他就索性光着脚扛沙包,3个小时下来,他脚板上磨出5个大血泡,鲜血淋淋,还是不肯下火线。
后来九江军分区的马政委逢人就说:“这个部队无论干部、战士,无论老兵、新兵,个个都是好样的,真是不一样!”
3.三军联手降“蛟龙”
8月8日夜,一架伊尔-76大型运输机由北方向九江飞来。北京军区第27集团军副军长俞海森少将率领一支222人的抗洪技术分队,奉命前来参加堵口决战。
这个集团军,是一支传奇的部队,拥有许世友、聂凤智等传奇式的名将,“潍县团”“济南第一团”等传奇式的团队,在攻潍县、打济南、战上海时打过许多著名的战役战斗,在朝鲜战场上,以劣势装备全歼美军王牌陆战一师一个加强团。
在和平年代的抗洪斗争中,这支传奇的部队创造了新的传奇:他们发明的堵口“杀手锏”——钢木土石组合坝封堵技术,先后在1996年8月河北饶阳和1998年7月湖南安乡两次河堤堵决战斗中大显神威。
传统的堵口大多采用沉船沉物、抛投物料等方法,由于物料在水中的稳定性差,容易被激流冲走,不仅浪费物料,而且延误时间。该集团军官兵在抗洪抢险实践中,根据动力学和工程学原理,采用三维钢木框架集拢土石料形成堵口创堤,并运用织物土石做防渗体,从而形成有综合抗力和防渗力的防护堤坝。这项技术先后荣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全军科技进步一等奖。
在九江堵口的关键之际,国家防总和中央军委亲自点兵,命令第27集团军的工兵专业分队协助南京军区部队封堵决口。
沙场秋点兵,万里赴戎机。
一下飞机,俞海森没有去九江军分区为他安排好的招待所,执意与机关人员直接驱车乘舟赶到决口。在现场,俞副军长看到,由于洪流的强烈冲击,决口已扩展到60米左右,且决口两端坝体松软,虽有围堰缓冲,但决口仍在不断塌陷扩展,险情依然万分危急。俞副军长当机立断,迅速与机关人员商定了“固坝头—设框架—填石料”的科学堵口方案。在向江西省委舒惠国书记和南京军区董万瑞副司令员汇报后,两位领导一致表示:“俞副军长,技术你懂,就按你的方案办!”
9日8时30分,封堵技术部队按预定方案,分成植钢桩、打木桩、固定、运料4个小组,在决口两端同时展开作业,他们先用钢架、木桩锁住两端老坝头,使决口不再扩大,并使老坝头成为作业平台起点,开始从东西两个方向对向作业。激流中,4排钢架和3排木桩从决口两端艰难地向中间推进。
在浊浪滔滔的决口,要将10米长的木桩与钢架成三角形打入坝基,难度可想而知。决口处人员密集、钢架林立,挥锤极易伤到人,只能用自行研制的重达150斤的夯头,4人一组往下击打。一时间,决口处,号子此起彼伏,夯头上下扬飞。
时间就是效率,时间就是胜利。为了争分夺秒抢时间,他们昼夜不停,一干就是24小时。虽然戴着手套,战士们的双手还是都磨出了血泡,有的虎口被震裂。俗话说,人无过头力。在水中夯击高人一头的木桩,夯击十来下后,再壮的小伙子也会臂酸手麻。
指导员葛绍翰把打夯的战士分成两组,实施车轮战,第一组打完,第二组接着上,人换夯不停。越往决口中间水越深,腰间捆着麻绳的战士也站立不稳。葛绍翰将党员集中起来,绑上绳索,跳到水中,搭成人梯,让打夯的战友站在肩上打桩。站在上面的战士“一二”“一二”地喊着号子,每使一次劲,都震得搭人梯的战士浑身发麻、身子下沉。一方面要承受上面战友的重量、夯击木桩的震力,另一方面还要防止倒下钢管的砸击,甚至被洪水冲走。就这样,党员们以钢铁之躯,托举着打夯的战友分毫不差地打下了200多根木桩。
激战中,意想不到的险情接踵而至。9日15时,大堤右侧防墙再次发生塌陷,两块6米长的水泥防洪板被拉裂,固定的坝头面临松脱的危险。坝头着力处一旦冲塌,整个框架会随之散架。官兵们冒着被冲走的危险,将钢木框架结构向决口两端各延长20米,并在两端坝头外加筑堰堤,使坝体稳固下来。10日上午11时,就在钢木框架即将合龙之际,突发坝体沉降险情,10余个锁扣脱钩,数十根钢管倾斜。连长张国兴沉着冷静,带领战士们采用四周承力、相互支撑的办法,在框架内侧增加斜撑,并在钢木框架上增焊护管,有效地确保了框架稳健牢固。
钢木框架锁“蛟龙”,新型技术建功勋。激战29个小时后,一座钢木结构的框架把决口与两边坝体紧紧连接在一起。有了钢架,再添上土石,“钢木土石组合坝”就形成了。用这一新技术筑起的大坝,能抗十级风浪,能锁万丈狂澜。
军委调奇兵,堵决显神威。第27集团军抗洪专业分队用精湛的技术和勇敢的精神,在激流中搭起了一个大舞台。接下来的大戏又轮到步兵第1师和武警93师来唱了。
武警93师先派253团上场,这个团也是一支劲旅。前身是第三野战军第十兵团第29军85师253团,于1945年10月在山东省匡五县组建。解放战争初期历经苏中战役、东台防御战、盐城保卫战等,华中主力北撤离山东后,坚持苏中、苏北敌后斗争。而后参加了盐城、涟水、淮海、渡江、上海、福州、漳厦等战役,先后涌现出160多个英模单位和功臣模范,五连和二连分别被华东军区授予“大嶝岛战斗模范连”和“泰安战斗模范连”称号。1950年参加金门之战损失惨重,几经调整归入步兵第93师建制。1985—1987年,该部积极响应党中央、中央军委号召,参加援建福马公路鼓山隧道施工,官兵们奋战900个日日夜夜,建成当时全国最长的双向公路隧道,任务完成出色,时任中央军委主席邓小平签署命令给该部队记集体一等功。1996年10月,该团转隶武警部队建制。
他们一到九江,就打出了“有我忠诚卫士在,九江人民请放心”的大标语。
根据抗洪抢险指挥部的分工,步兵第1师官兵从西往东打,武警253团加强师工兵营、侦察连由东往向西打。九江大堤上,一场封堵决口的“擂台赛”就此打响。两支英雄部队的近3000名官兵,如两群猛虎下山,从一开始就达到白热化程度,呼号声一声高过一声,勇猛到了极致,激烈到了顶点。
西坝头上,由第1集团军朱文泉、王敬喜两位将军挂帅。只见朱军长双脚站在决口上方钢架的钢管上,双手抓住钢管俯身指挥。在堵决口的过程中,年过半百的朱军长以这个姿势站了整整10个小时。脸与胳膊都被晒黑晒肿了,唯有左手腕有一圈白色,那是烈日烫下的手表印记,一黑一白,给朱军长的指挥生涯留下了抹不去的记忆。王副军长上堤三天四夜,一直站在最前线,因疲劳过度感冒发烧,人瘦了整整一圈。地方领导劝他下来,他坚决不肯:“决口一刻不堵好,我一刻不下指挥台。”
面对被关进笼子的洪魔,官兵们排成两列,扯开嗓子吼起来,这声音,似惊雷,响彻云霄,似战鼓,催人奋进。一个个装满碎石的编织袋,少说也有百来斤,到了战士手中似乎变得轻飘飘的,翻飞腾跃、接力传递,令人目不暇接。站在水中的12名壮士,光着膀子,不断从岸上接过编织袋,一包包、一层层地垒起来。王宏团长和魏殿举政委举着喇叭、喊着号子给官兵们加油助威。
东坝头上,满脸泥水的武警官兵们在师长黄谱忠大校的指挥下,背着碎石袋,喊着号子轮番跃向决口。烈日下,战士们身上的迷彩服,早已成了“泥”彩服。有的索性脱掉衣服,饱绽的肌肉充满了雄性的美。武警93师黄谱忠师长是江西丰城人,还是九江的女婿。7月底奉命带领1200名官兵赶赴九江,80多岁的老岳母住在十里转盘,近在咫尺,他硬是抽不出时间去看望,带领部队在大堤上全力冲刺。在黄师长的心里,保卫九江,就是保卫家乡,保卫岳母。
说起自己带过来的勇士们,黄谱忠充满骄傲,说他们身上有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不怕死的“四不怕”精神。二营营长刘志敏患十二指肠溃疡,因部队到九江以来连续战斗过度疲劳而晕倒,当听到城防大堤决口的消息后,正在输液的他当即翻身跳起,拔掉针头,拿起电话向“前指”请求参战。五连排长于鹏军,连续20多个小时抡锤打桩,一共打坏了50个榔头,1.2米长的榔头柄只剩下30厘米。由于长时间抡锤,双手发抖,吃饭时筷子握不住,拿了又掉,掉了又拿,最后没办法,干脆双手捧着饭盒直接用嘴咬,弄得满脸都是菜汁饭粒。这一幕恰巧被走来的黄谱忠看到,顿时湿了眼眶。司务长朱云松更是无惧无畏,为了不使沙袋被水冲走,他叫人用绳子绑在腰间,两手抱一袋,两腿再夹一袋,连人带料一起沉下去,送到位。一个巨大的漩涡把他吸住,战友们拼命拽住绳子,足足与死神对峙了一分多钟。因用力过大,绳索被拉断,刚刚被拉出水面的朱云松又被漩涡卷走,幸亏他抓住一根木桩,才幸免于难。上岸后,朱云松腰间的绳索深深勒入了血肉中。将勇兵强,虽然黄谱忠才带来1200名官兵,但在九江大堤上无坚不摧,战功赫赫。
无巧不成书,大坝东西两个方向的指挥官曾是同一个战壕的老战友。当年,朱文泉在任职陆军第31集团军参谋长时,黄谱忠就是副参谋长。朱军长隔着决口喊:“老黄啊,我们在这里见面不容易啊,你的兵少,我派一个团过去帮帮你运料吧!”“朱军长,谢谢啦,还是按指挥部的决定办吧。”两位指挥官的一问一答,诙谐风趣,大将风度。
决战时分,祖籍浙江新昌的香港凤凰卫视记者吴小莉来到大堤,准备采访抗洪前线总指挥董万瑞副司令员,可将军有个规定,抗洪期间不接受采访。后来,听说吴小莉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饭,便叫《人民前线》报记者范钦尧请他到指挥部吃方便面。其间,董副司令员给吴小莉讲了两个抗洪官兵的故事,感动得吴小莉两眼泪汪汪,妆容全花了。将军对她说:“香港同胞不是认为驻港部队官兵都是经过挑选的吗?你可以看一看,我们这里的士兵哪一个不是同样很优秀?”后来听说,吴小莉在做《真情面对——’98抗洪图》的访谈节目时,节目录制了10个小时,她流了10小时的眼泪。
九江长江决口合龙会战现场,坝上战旗挡住了烈日、号子声盖住了江涛。远远望去,简直就是旗帜的山峰、士兵的海洋。经过上万抗洪大军五天五夜的拼死搏斗,被洪水冲决的九江长江大堤正被“钢木框架+填充石料”一步一步收复失地。
12日16时25分,正对决口的沉船煤堆上临时搭起的指挥台上,江西省委副书记、常务副省长黄智权一字一顿地大声宣布:“大坝合龙截流现在开始!”
此时,战斗已快进至中间线,董副司令员看到对面武警部队的任务还有十三四米,命令一师部队继续向前推进8米。听说可以越过中间线继续战斗,官兵们更是情绪高涨、气势如虹。
部队作战,旗在人在,阵地在哪里,旗帜就插到哪里。武警部队的两名战士看到红军团的旗帜插上了原来属于他们的阵地,就过来交涉,他们并不知道抗洪前线指挥部已命令红军团继续往前推进,为此两支不同服装的兄弟部队之间闹了一些不愉快。荣誉是军人的第二生命。当时大家都“杀”红了眼,在这种时候谁也不想当“孬种”。
缺口越填越小,江水越流越急,从铁笼间隙中喷出,像瀑布一样狂泻。钢木组合坝被江水冲得嘎嘎直响,固定在船上的钢管锁扣随时有崩裂的危险。千钧一发之际,突击队员们纷纷跳入水中,用身体、肩膀顶住组合坝的主体。负责摄影的宣传干事刘士斌用相机定格了这个瞬间。这幅《生命之堤》,首登于《解放军报》1998年8月20日第一版,荣获中国第八届国际摄影艺术展大奖,成为’98抗洪的标志性摄影作品。
让我们再来认识一下这张照片上的英雄,他们从左至右分别是:连长潘劲、战士林罗华、司务长吕晓鹏、指导员邱在文、副指导员刘桂明、副连长汪业成、排长刘辉……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最后时刻,几名战士猫着腰钻到钢木组合大坝中央2米左右深的桥板下,仔细地把最后几包碴石沙袋整整齐齐地填进决口。
此时为8月12日18时30分,历史将铭记这一刻。从7日14时10分溃堤决口,到12日18时30分决口封闭,124个小时零20分钟,九江城从“命悬一线”的危险境地被人民子弟兵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俞海森从坝体东头走到西头,认真检查完毕后,向舒惠国书记和董万瑞副司令员报告:“堵口合龙成功!”
晚霞辉映的会战现场,堤上官兵雀跃欢腾,岸下深潭鱼跃龙门。官兵齐声唱起了《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世界第三大河流长江决了口,仅用五天五夜时间就堵上了,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而创造这样一个奇迹,竟然没有死一人,这更是奇迹中的奇迹。”77岁的许杰夫老人先后经历了1931年、1954年等7次特大洪水。1954年许老是九江市副市长、市防洪指挥部总指挥。他将1954年的抗洪与1998年的抗洪作比较时,感慨万千,由衷赞言。
决口抢险指挥部总顾问、国家水利部副部长张春园评价说:“这次长江九江大堤决口,是长江第一口,决口封堵成功,在我们国家水利史上是个奇迹,在世界水利史上也是空前的。解放军指战员用血肉之躯筑起的大坝,达到了严丝合缝、滴水不漏的水平。”
火辣辣的太阳收尽最后一抹余晖,长江洪流收起了狰狞的面孔,按照既定的河道继续东流奔腾。
4.“愚公”衔泥筑新堤
夜幕初降,月映江面。
14日18时30分,正在指挥部队抛土闭气的王宏、魏殿举,听到高音喇叭上呼点自己,便疾步向指挥部走来。看着两员爱将紫铜色脸上满是煤灰和汗珠,董万瑞眼含热泪、几度哽咽。
这是一场怎样的战斗啊!决口处几千将士在身后万千军民的支持下,与时间赛跑,与洪水角力,自从上了大堤几乎没有合过眼,实在受不了就地躺在煤堆里眯一会儿;一天喝下去十几瓶矿泉水,也拉不出几滴尿;近40摄氏度的高温下为了不中暑,藿香正气水两三瓶连着喝……在临时救护所的登记表上,有这么一组血染的数字:1200多人手上打了血泡磨破了手指,7人砸掉指甲,187人烂裆,292人烂脚,374人皮肤生了红斑,28人脚和手受伤,420人口腔溃烂,89人因流汗过多缺盐身上浮肿,56人次中暑晕倒,又跑回大堤……而这仅仅是一个团的统计。
这就是人民的子弟兵!
这就是不屈的英雄团!
“部队下去休整!”董万瑞副司令员的话短促有力,没有过多的铺垫和抒情。他知道,此时部队最需要的是休息,6个昼夜的奋战使全团官兵几乎都达到了生理极限。11日上午,当围堰成功合龙时,董万瑞曾经也考虑二团官兵极度疲乏,准备换一支部队上。“不获全胜,决不收兵!”王宏、魏殿举的回答沉着和坚定,并当场立下军令状。
董万瑞从心底相信这对骁勇善战的虎将,相信这支英雄辈出的刀尖子部队,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这个点头既是信任,更多的是期望。现在当他再次看到他们欲言而止的神情,董副司令员心头的千言万语,全被泪水凝噎,他知道他们俩想表达什么,没等他们开口,就坚定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接替任务的是与二团一墙之隔,同是红军团、百将团的三团,加上其他后续部队,任务是加固围堰、填土闭气、构筑新堤,这个任务同样十分艰巨。因为自8月11日到达九江始,三团一直在运送石料、围堰堵漏,并没有休整的时机,官兵同样是极度疲惫。
同样是英雄团,又同在核心地段,但打的一直是支援战,全团上下都憋了一口气,听说要直接顶到前面当主力,2000余名官兵嗷嗷叫地往前冲。
群雁高飞靠头雁,船载万斤靠舵人。如果说二团的常委班子是一个“功臣班子”,三团的班子则是一个“打仗班子”,“头雁”都打过仗,团长蒋忠良1979年、1984年两上前线,政委吴惠芳也经历过边境战火的洗礼,又是一对虎将。
其实临出发前,官兵们已经得知团队将被撤并,何去何从考验着每个人的内心。得知上级仍然把三团当主力派往九江执行任务,吴惠芳政委首先统一“一班人”的思想,要求团常委带头服从大局,搁置个人去留顾虑,把执行抗洪抢险任务作为“收官之战”,打出“老三团”的威风。他在全团开展“撤并走留听党的,抗洪抢险看我的”教育讨论,号召官兵自觉在急难险重任务中检验作风、锤炼党性。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绿色的士兵群,白色的沙石袋,各色的支前群众,构成了一幅奋进的音舞诗画。
大堤外,数不清的船只,满载石料而来,顷刻间被卸得空空荡荡。下一批船又破浪而来,空船而归……整个大堤上,灯火通明,机船轰鸣,人头攒动,除了沙袋就是士兵,兵员之密集堪称“世界之最”。
决口虽然堵住了,决战依然在持续。朱文泉少将决定将集团军指挥部继续留在工地,与王敬喜、高武生两个老搭档继续坚守大堤现场指挥。集团军指挥员如此,师团指挥员更是全部在一线,与战士们同吃同干。
为了更好地保证筑堤质量,王敬喜副军长把集团军赴九江部队中10多名工程、建筑系毕业的军官集中起来,成立筑堤质量攻关小组,会同5名国家防总专家,加强对新堤构筑质量的指导和把关。3000多名官兵把心血浇进沙石,汗水注入大堤,连续3个昼夜赶筑新堤。专家估算,这条新堤土石方在3万方以上,相当于一座小山的重量。这一方方、一袋袋,可都是从青春的肩膀上运来的,战士们用坚毅的行动当了一回“新愚公”。
15日清晨,送早饭到大堤的群众惊喜地发现,决口处巍然耸立了一道长150米、底宽25米、顶宽4米、高度11米、坡比1:3的新城防大堤。爱美的战士们如同整理内务,用背包带拉起了“墨线”,把沙袋砌得整整齐齐。大堤在耀眼的阳光照射下雪白锃亮,编织袋上找不到一个香烟头,有的袋子上沾上了土,战士们上去用手抹得干干净净。整条新堤,像一座巨型的象牙雕刻的工艺品,映照着勇士们的笑脸。
长江长,“长城”更长;洪魔强,“红军”更强!
上午9时,张春园副部长、黄智权副省长,在部队首长的陪同下,率领国家水利部、江西省水利厅的专家组联合对大堤工程进行全面验收。
长江洪峰连着洪峰,大堤激战连着激战。
为巩固堵口新坝、抵御新的洪峰袭击。8月15日,陆军第31集团军林炳尧军长带着86师6000余名官兵赶到了,他们的任务是在决口封堵处将洪水冲击古河道形成的约6900平方米的深塘填平,并沿九江水泥造船厂一线构筑第三道450米长的围堰防洪堤。
步兵第86师是全军应急机动作战部队,具有很强的机动力和战斗力。其前身为1945年8月组建的山东军区第4师。解放战争时期该师参加了鲁南、莱芜、孟良崮、洛阳、豫东、淮海、渡江、上海等重要战役战斗,歼敌6万余人,是第三野战军的主力师。1950年11月随军入朝作战,参加第二、第四和第五次战役。1952年6月回国,驻防山东。1961年1月被中央军委确定为全军首批10个战备值班师之一,1962年参加东南沿海紧急战备行动,1967年7月入赣执行“三支两军”任务。1985年,整编为陆军第31集团军步兵第86师。
两顶军用帐篷在沉船上一支,就成了他们的临时指挥所。
又是5个昼夜的风餐露宿。官兵们一批一批轮换,一天三班倒着干,可无论是哪一批,无论是白天还是深夜,工地上总能看到林炳尧忙碌的身影。每到深夜,看到军长帐篷里彻夜长明的灯光,战士们的劲头十足。集团军王健副政委、吴昌德主任和师长朱光泉、政委马跃征则扛起沙包,走进了士兵的队伍里。
将不畏死,兵不惜命。将军们无声的行动,化作士兵们排山倒海的力量。
移土填塘,最需要大型工程机械。16日,被誉为“水电雄师”的武警水电第二总队,自带10辆15吨自卸车、3辆反铲车、1辆装载车和8辆翻斗车,加入了填塘大会战,一下子缓解了土石料供应跟不上的紧张局面。
在第6次洪峰到来之前,抢险部队圆满完成突击任务,官兵们用双手搬运土石2万多方,垒筑土包65万余包。86师打了一场硬仗。
英雄的部队英雄的兵,在人民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无论是跨区驰援的第1集团军、第27集团军、第31集团军和武警机动93师,还是本土作战的江西省军区、武警江西总队、九江军分区,每一个部队都交出了响当当的答卷!
21日上午9时许,九江城防大堤决口抢险工地上,军旗猎猎,场面恢宏。张春园再一次高声宣布:“九江长江大堤4—5号闸决口处填塘固堤暨第三道防洪堤构筑工程圆满竣工,全部达到优质工程标准。”顿时,场上近万名官兵和群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至此,九江长江大堤决口处的大决战,经历了“沉船堵口—抢筑围堰—封堵决口—修筑新坝—堵塘固基”5个阶段,历时15天,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人间奇迹在九江大堤上诞生,这是中国军民用热血和智慧联手创造的。
“90年代的兵,同样能打大仗打硬仗!”陈炳德中将在听到这一喜讯后,自豪地说,“今天,我们的部队能创造封堵长江大决口的奇迹,明天,我们的战士就一定能打赢高科技条件下的局部战争!”这是将军的结论,更是人民的结论、历史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