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晚风几许
她到底没有让他倾覆天下,却是与他一同驰骋战场,护两国百姓平安喜乐。
壹、
一阵清风卷着丝丝凉意穿过宫墙溜进举国瞩目的洞房内,肆意拍打桌上的红烛。桌边的人儿凤冠霞帔,红妆拂面,手着酒杯,朱唇轻启:“今日大婚,同我喝杯酒吧。”
门外的楚子恒一袭黄袍加身,金龙点缀,背着清冷的月光,气度俨然,却是与这满院红绸格格不入。
“待风波平息,我便昭告天下宜妃病故,还你自由。”
烛光摇曳,楚子恒的眸中忽明忽暗。
尽管姜宜修深知他不爱她,听到这话身子仍是颤了颤,手中的杯子陡然滑落了一滴酒,在与桌子相碰的瞬间化作青烟,鲜红的桌布上留下一个残缺不齐的洞口。
楚子恒出了东宜宫,看着这十里红妆,嘴角牵起一抹苦笑。这是他曾许诺给阿凉的婚礼,如今是他食言了。
贰、
那一年,东面相临的姜国觊觎楚国城池,频频发起战乱,两国边境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本应为亡妻守制三年楚国武将习乘云在第二年便身披铠甲,直奔边境。习乘云御剑杀敌,浴血而战,屡屡击退敌兵。姜国索性拼死一搏,那场势必决出胜负的战役持续三天三夜,姜国退兵,习乘云却再未归来。
楚国皇帝楚凌风为此将习乘云独女习晚凉抚养长大并与太子楚子恒一同识字习武,他常对楚子恒叮嘱:“恒儿,阿凉在这世上已是孤女,无亲无依,你要切记,倾尽天下也要护她周全。”
楚子恒使劲点了点头,他尚不知这小女子是否会让他倾覆天下,但他答应了,护好阿凉。
彼时,她十岁,他十三岁。
那日午后,宫中先生照例摇头晃脑地教楚子恒与习晚凉念诗:“晚凉可爱,是黄昏人静,风生萍叶。”楚子恒便歪着头,偷偷地瞟了一眼习晚凉,少女脸上未脱稚气,双眉紧蹙,长长的睫毛隐去了眸中的一丝明亮,略显灰暗。
明明是看一眼就让人悲伤的女子,却也像极了炎烈夏日后初秋的习习微风,甚是喜人。
楚子恒与习晚凉朝夕相处,亦暗生情愫。那年,楚凌风深染重病,太子楚子恒继位,他说:“阿凉,有朝一日我必会十里红妆,迎你入宫,许你一世一双人。”
习晚凉微微一笑,道了一声好。
叁、
初为国君,楚子恒不曾想到,皇室婚姻无一不牵连政治因素,由不得自己做主。
姜国皇帝为楚国新皇登基前来祝贺,一同到来的还有一国公主姜宜修。
三日后,姜国欲短兵相见,群臣联名柬书,请求皇帝与姜国和亲,楚子恒当即大发雷霆,习晚凉应群臣之意劝诫皇帝和亲。
“臣女习晚凉拜见皇上。”
自他与习晚凉相识至今,她只唤他:子恒,何时他们竟如此生疏了。楚子恒心中怒气更甚,转过身来死死掐着习晚凉的下巴:“你方才叫我什么?”
“皇…唔”
习晚凉话未出口便被生生堵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楚子恒放大的脸。她有一瞬的失神,自她与楚子恒相识已七年有余,他向来温润如玉,发乎情止乎礼,从未如此过激。习晚凉连忙推开楚子恒,后退数步。
“你当真希望,我能与姜国公主和亲?”楚子恒直直地望着面前的人儿,像是要望穿她的心。
“是。”
不和亲两国必将交战,无论输赢,两国百姓都将流离失所。若输了,我又怎忍心让你背上昏君的骂名?这些话习晚凉并未说出口,父亲便在陨于战场尸骨无存,她怎能因一己私欲便让楚国将领皆陷进刀剑无情的战场。
“好,那我便顺了你的意。”
肆、
楚子恒大婚不足一月,楚国大街小巷的说书人嘴里便皆是楚国皇帝与姜国公主如何相知相许,如胶似漆。习晚凉日日隐于酒楼,将这说书人的话听了又听,却始终不敢进宫探究真假。
宜妃生辰,楚子恒大摆宴席,习晚凉受邀入席。席间,宜妃身着红衣,鲜烈似火。一曲惊鸿,身姿曼妙,娇媚形骨入艳三分,腰间香玉极为醒目,习晚凉识得,那是楚子恒自小带在身上的玉佩。
舞毕,席间掌声不绝,楚子恒挂着一抹微笑,眼中满是那抹嫣红。
习晚凉悄悄出席,她本不信坊间谣传,如今...如此,倒也甚好。
“妹妹离席,可是身体不适。”
习晚凉转身便看到宜妃缓缓而来,雍容高贵。习晚凉正欲说话,宜妃倒翩然倒地。
“宜修,没事吧?”楚子恒大步走来,连忙馋起地上的宜妃。“习晚凉,你是练武之人,怎可与宜修动手!”
楚子恒语气锋利,身边的太监宫女连忙下跪,匍匐在地。
习晚凉,他何时这般叫过自己,他们之间竟是连这点信任都一丝不剩,罢了。
“来人,将习晚凉禁足习府,三月不可出。”
楚子恒说完便打横抱起宜妃向东宜宫疾步走去,习晚凉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却恍惚看到宜妃向她投来胜利的目光。
伍、
三月禁足刚过,习晚凉便来了皇宫。她怎地也不信,楚子恒当真如此狠心。
今日的皇宫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清净,一路走来除了宫女太监便再无他人。习晚凉呼了口气进了御书房,房内空无一人,倒是桌上摆着一副画,习晚凉看了看,是一名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女侧颜,睫毛微长,使得眼睛里莫名多了一丝晦暗,画卷提笔:晚凉可爱,是黄昏人静,风生萍叶。
“这画中人可有几分似曾相识?”姜宜修一身素衣,立在大殿中央,倒凸现了几分悲凉。
习晚凉细细端详片刻,眉眼之间确有几分熟识,猛然惊觉这画中人竟是自己少年时。
“我与你一样曾是一国将领遗孤,由姜国先皇抚养长大,荣封公主,自小便教我跳舞识字,琴棋书画亦样样不曾落下。”
习晚凉望着姜宜修淡淡地说出这些话,眸中却露着与这些话好不相关的酸涩与无奈,心中竟也隐隐疼了起来。
“可我不知,这十年的荣华与一身才艺竟是欲将我培养为和亲工具,结婚当日我将服毒自尽,姜国也将以此为理由迅速攻入楚国。”
习晚凉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中划过一丝慌乱。
“结婚当日你未服毒,因为你爱上了子恒?”
姜宜修笑了笑,楚子恒喜欢她当真是有道理的,如此聪明,倒真是比我更适合母仪天下。
“是,我爱上楚子恒,但我深知他不可能爱上我,所以我便与他道尽事实,求他放我回姜国,护他平安。”
“放你回去又能如何,姜国既以决心攻下楚国又怎会轻易放弃。你回去,对姜国而言便是弃子,如何还会让你活着?”
姜宜修垂眸轻笑,这两人竟有如此默契,连说的话都丝毫不差。
习晚凉连忙回府,束起长发,身披战甲,手拿利剑,倒是比男子还要多分飒气。
终、
边境战场,历经百战的楚子恒早已精疲力竭,一根长矛来势汹汹地朝他的心脏刺来。
那一刻,他又仿佛回到了十五岁那年的午后,先生念着那句他最喜欢的词,少女安静的坐在他的旁边,娴静美好。他缓缓闭上眼睛,却迟迟未感觉到疼痛。
“楚子恒,振作一点。”
熟悉的声音冲破刀剑的摩擦钻进楚子恒的耳朵里,他猛地睁开眼睛,果然是他日日思念的人儿。
“谁许你来战场!”
楚子恒感到全身血液都在沸腾,他心心念念保护的女子终是来了战场。
“我已将宜修送出皇宫,如今,你便只剩我了,日后也切勿欺我。”
习晚凉踩着森森白骨,手中利剑宛如白蛇,吞噬着战场上残余敌兵。
楚子恒微微一愣,便率领百万兵将冲入姜国边境。
习晚凉恍惚听到,轰鸣铁蹄声中隐隐传出熟悉的声音:“遵命。”
——
愿此间山有木兮卿有意
天涯海角皆随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