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漫漫长路
我勾着腰,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两个孩子并没有发现,我的胃病又犯了。
早起受了凉又没有吃饭。而西玛手串的出现,更让我回忆起最不愿意回忆的往事,每回忆一次,如万元箭穿心。
接到甘阿姨的电话后,我才意识到,耽误了半个月去屯溪的时间。
她拉着哭腔在电话里问了一声我什么时候到,就挂断了电话。
电话是从街上的公共电话亭打来的。
发生了什么事?
我给拂晓办公室打电话,没人接。
翻出冬天的毛衣棉衣,拎着手提箱,臃肿地上路。
这个冬天,我都会留在山里,等到明年春天做完春茶,才能回单位。
王经理说BJ理论界正准备在W市召开一次小型的私营经济研讨会,
我发现有了手机后,它像是一道无形的绳索,走到哪里都被别人牵着,无处躲藏,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这还是刚刚开始,只有接听电话的单向功能时代。
长途汽车刚发动,小梁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在哪儿:
“晚上能赶到县医院吗?”他急着问我。
“正在车上呢,路上不出意外,准点会到。”
天上下起了小雨,车不敢快行。
“李明明老师在县医院急救室,到后你去那儿。她身边只有一个保洁阿姨。”説完就挂了电话。
我催着司机能不能加快速度,他白了我一眼,这车上五六十号人,出了事怎么办?
“我家人出事了,没人在医院。”我拉着哭腔。
“那也要保证全体人员的安全。”司机铁面无私。
只能祈求老天帮忙。
雨却越下越大,急得串成一串一串,像一道道白光从天上刷下,远方黛青色的山峰被云雾缠绕,半山腰的田野和人家都隐去,能见度只有一米。
开到中午,司机停在一家乡村酒店门口,招呼大家下车吃中饭,这也是他休息的时间。
还有近一半的路程,如果雨不停,肯定要晚点。
我下车,找到酒店的卫生间,关上门,拨通了县里的110问讯台。
占线的忙音,县医院的电话始终拨不进去。
卫生间门外的毛玻璃上,是一双双手在愤怒的敲门,原来这间是男女共用的卫生间,我占了十多分钟。
我看了下手表,比预定到达时间晚了半个小时,再有两个钟头就能到达。
司机把车开进了加油站,在风雨中,给车加满油。
走出不到40分钟,车突然熄火了,怎么启动都无济于事。
司机只得下车,检查半天,骂骂咧咧地上车,把手一挥:
“刚加的汽油可能进了水,也就是加了半箱水的油,现在车走不了,除非大家下车推,推到下一个加油站把这箱油放掉,再加新的油。”
屋漏偏逢雨,我第一个跳进泥水中。
司机动员其它年青人下车帮忙。
七、八个年青人跳下来。
风雨加大力度,肆无忌惮从山上倾倒下来,一条条瀑布挂在山崖上,穿着的雨衣挡不住溅起的水花,每个人都浑身湿透,推着这辆车向下一个加油站进发。
又冷又饿,上下牙打颤,心中只存着一个信念:
快快推到加油站。
半个小时后,远远看到了风雨中红色的加油站牌子。
直到晚上8点,我才拎着箱子,穿着快悟干的风衣,来到县医院。
急救室里并没有病人。
我问护士:“病人呢,李明明呢?”她説单位领导都来了,在医院办公室。
推开办公室的门,小梁和甘阿姨都在,还有明明的领导。
甘阿姨看到我失声痛哭。
小梁告诉我:
“明明的父母并没有赶过来签字。”
“签什么字?”
“停止抢救,病人已经事实死亡了。”医办人员冷静地説。
我听不见他们在説什么,脑中一片空白。
小梁扶我坐到墙角,他们在协商等不来家属,单位出介绍信,证明死亡。
甘阿姨和我坐在一起,她的头伏到我的胸上,悲泣不已。
我不知道是谁把我和甘阿姨送回家的。
小院的灯光依旧,在神台上,摆放了两个骨灰盒,庞红梅的和韦凌云的。
“我刚回来没两天,他就找到一双黑色的丝袜,挂在床头上自杀了。”甘阿姨叙述。
发生了事什么会让一个醒来的人自杀呢?
我回忆起那双黑丝袜,当时我放在塑料袋里,拂晓没有查看,把它和零食一起交给他的,难道他当时就把它藏了起来,或者説,他一直就是清醒的?
我给搞糊涂了。
“明明这个傻丫头以为自己没看好他,吃了安眠药,跟着他走了,不放心他在那边没人照顾,傻呀。”
“他们怎么埋啊。”甘阿姨哭诉,她交给我一张纸条,是明明的遗书。
“小宋,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人间,有一事相托,我只能托付给你:请把庞红梅和韦凌云埋在一起,他们本来就应该在一起,也是他最后提的要求。我父母在老家买了一块墓地,请把我们仨葬在一起,我的日记本全部送给你,再见了我的好朋友。”
思维开始混乱,如果説韦凌云有时清楚有时糊涂,那么拂晓也是,立碑怎么写?
韦凌云、庞红梅夫妇,拂晓怎么写?
甘阿姨眼巴巴看着我,她不清楚事情怎么会发生到这个地步,让两个相依为命多年的人,共同走上了绝路。
往事是一杯毒酒,沉入往事,都会被这杯毒酒杀害。
我点上蜡烛守灵。
甘阿姨伏在桌上睡过去了。
我轻轻地上楼,推开她和韦凌云的卧室:
两床淡蓝色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上铺着粉色的枕巾。
梳妆柜的镜子上盖了一条红纱巾,一把黄色的牛角梳平行地放在镜子前,边上一个白色的小蝶,里面收罗着掉下的衣扣、棉签、发卡。衣架上挂着一只女式的白包。
书柜里摆着一张她小时候韦凌云教她拉小提琴的黑白合影照片,那是唯一证明他们是亲人的照片。
她的笔记本放在书桌的抽屉里。
我翻开第一页,写着李明明工作日记,每天的工作记事与安排,摘录的诗句与散文,后面的几页是作者的联系方式。
翻到最后,在侧页的口袋里,找到一封信:
“拂晓:
从宋明跨入院子的门坎起,我知道他是来寻找真相的。
我不知道他是这八个人中,谁的家属,但是庞红梅的死与他的调查有关。他不会放过,我可能会再次失去记忆,请告诉他:
邓卫东不是我告的密被抓,他抓进去后,和我一样遭到毒打没挺过来。我只认识李晓玲,她是红梅的朋友,其它两位是她找来的,我保证没有出卖她,红梅也没有。如果小宋执意要寻找,请他帮我找到出卖邓卫东和李晓玲的人,她的家在银行对面的巷子里,门口有棵石榴树,别的记不清了。感谢多年的照顾,我惟一的乞求把我和红梅埋在一起,让我好在下一辈子重新照顾她。当我第一眼看到你渴望求知的双眼,就像当年我们渴望拂晓一样,再见了我的朋友。”
难道他不知道已和拂晓结婚?
难道他用死后与红梅埋在一起的方式报复她和她的父母?
这是世界上最残酷的报复,却让我去执行。
我又翻开她的其它笔记本,细细寻找,在这本的扉页上写着一首诗:
如果你被做成了屋梁
请木匠怜悯,把我做成梁下的雀替
这样我就能紧紧抱着你
如果你被做成了耕地的犁铧
请把我做成牛肩上的牛轭
让春天的种子在犁痕中发芽
如果你被做成了灶台上的锅盖
也请把我劈成干柴
让上升的温暖带来的水蒸气
为你披上一件婚纱
如果我不能和你并肩站在山冈
伐木人请把我也砍下
摘自诗人宋明的《白杨》。
她抄了我的这首诗,教会了我该怎样做。
糖糖去拿快递,她早看出我手一直捂着胃,在勉强地吃饭,她叫了跑腿给我买了胃药,看着我吃下去,并説一直会陪着我,直到我脸色好像起来,又恢复了正常。
是的,一天不找到那个告密者,我决不会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