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叶可侧身在看窗外雪景,隋安低头在看那两份文件。
那是两份合同,一份是度云经世公司转让书,另一份——是盛江叶族股份转让书。
这也是隋安沉默的原因,旁边的笔迟迟没有拿起。
重回度云经世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叶可费尽心思布了这么一盘棋局逼她辞职无非就是为了这个。毕竟她若真的归来,重新接手度云经世,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叶可,以度云经世现在的实力和她隋安的能力,都是一箭双雕最好的结果。
可无条件的转让书的确让她有些意外。如今的度云经世已然今非昔比,即使目前身陷舆论,但实力和市场毕竟正如日中天,不容小觑。可现在——无条件转让,不取一分一厘,着实是真舍得。
至于盛江叶族的股份转让书,那可是叶家几代人打下来的江山社稷。叶家人再怎么勾心斗角,盛江叶族也始终是叶家独有的领地,只要股份还在自家人手里,谁都不算输,根深蒂固,就算躺着也是赢。
她也不是不知道叶可在想什么,重回江市,重回度云经世,还有什么,比背靠盛江叶族更可靠?
拿着盛江叶族股份的度云经世,就能从猎物变成猎手。
若她是个旁观者,定会叹一句:叶董这手笔,够潇洒。
但她不是。这份礼太贵重,她受不起。一个度云经世已够诚意,再加个盛江叶族,叶可是在挖心头肉给她,还不动声色假装风轻云淡,以为谁也不知道。
她犹豫半晌,将放下的酒又端起,一口喝干。
叶可回头看她时,她正低头研究那瓶酒的成分,那只笔,始终没有拿起。
“让你接手度云经世,这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二步棋。”叶可叹了口气,慢慢道,“这些年,我只能算是在护着它,将它磨得更锋利些。它是一把能让我铲除异己的宝刀,但我不是最好的持刀人,打造这把刀的人才是。”
隋安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里的光却是那些年从不曾有过的深邃。
“所有人现在都以为我在谋划恒泰的海外资源,也是因此董事会才一直支持我的每一步计划,恒泰也派出作为旗鼓相当的对手你来阻挠。可他们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我想要的结果。”
“你的名声在回国那天恒泰就已经帮你捂热了,盛江叶族连续一个多月的惨败能让你达到鼎盛,但这还不够,没有所有权你在江市就没有立足之本,这也是恒泰始终没有向你提股权的原因,因为那帮人清楚你的实力。现在出了这个房间里,所有人都会关注你的下一步举动。比起谈判内容,他们更想知道,你现在是猎物还是猎人。”
“这算暗度陈仓吗,”隋安点点头,“这步棋,走得巧。”
“盛江叶族我的实际控股是55%,转让给你的是4%。”叶可说,似乎那4%代表的八位数也没什么,她的声音始终波澜不惊,“至于你想要多少,得看你自己的手段。”
隋安静了许久,久到那盏茶不在冒热气,才低声道:“叶可,你老实告诉我,来这之前,你有没有喝酒?”
“我不喝酒。”
“没喝酒你脑子怎么这么容易热?”她皱眉,漫不经心道,“你和我端什么架子?以为装得一本正经我就看不出来了?还是说你觉得带上这些东西才有把握收买我?我就这么让你不放心,一定要玩这一套?”
“叶可,”隋安望着她的眼睛,四目间是一样的深邃如海,“收走你这些东西,你就不怕这也是我想要的局面?就不怕我等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今天?”
叶可认识隋安那么多年,很少见过她这般认真严肃的模样,那是当年隋安离开盛江叶府时,才有过的表情。
叶可还没得到消息去和叶家谈判之前,也曾劝过她转卖度云经世避开叶家锋芒,甚至动很大火气同她说理让她理智,却并没有化解矛盾。
那次是叶可说过最多话的一次,从隋安收拾行李一直说到到离开小区。也是隋安最沉默的一次,从离开盛江叶府1009栋的大门到坐上公交,总共才两句。
她说:“叶可,你也姓叶。”
叶可从未像这样被驳得哑口无言,她有些惊讶地望着隋安,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冷漠。
书上说,挚友如异体同心,叶可本能地想问句什么,可看到那双眼睛,便怎么也开不了口。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害怕的时候本能地把侥幸当成希望,总以为后退一步就能海阔天空,避而不谈就会善始善终。可事实是,她叶可不想捅破的窗户纸,不代表她隋安也会如此,那句没问出口的话,还是给出了答案。
隋安说:“叶可,你让我怎么信你?”
叶可没再阻拦她,只是觉得很累,累到不想再开口。于是沉默的陪她一起等公交,沉默地看着她上车,沉默的原路返回。
叶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似乎走了很久,路过业务室的时候,保卫处的值员还冲她笑着打了声招呼,问她是不是又去送朋友出差。
她也向他点头问候,轻声道:“以后那个人来,不用拦。”
然后她回了公寓,灯也没开,顺着记忆进了房间,倒头便睡。
好像那几天,真的很累。
再后来,叶可回了盛江叶族,隋安回了度云经世。再相遇,便是企业收购与无情排挤。
纵是隋安机关算尽,也只是将结果延迟三个月。
隋安签字转卖公司那天,叶可亲自去的。昔日的好友已无话可言,甚至不曾握个手说一句“合作愉快”。
叶可想,隋安,我那时能做的,便是亲自动手,让注定的结局不至于更悲壮。
隋安怎会知晓,叶家盯上的,从来都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她丢了公司却未丢前途,是因为叶可向董事会割让了6%的股权,才保住了她在江市业界的立足资本。
冷掉的茶重新倒上再冷掉,叶可也静默了许久。像是有千言万语在腹中千转百绕,拧出无数个结堵住,到头来,也只有短短的几个字:“你……还信我吗?”
隋安道:“那你呢,两个月前就知道我回来了,去了竞争对手的阵营,第一件事就是针对盛江叶族,你那时候有没有信我?”
叶可说:“你去恒泰,是为了拿这些年安插在盛江叶族的眼线名单。”
隋安低笑,反问:“你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帮你?”
叶可默,她想起那日助理说的话:隋总一下飞机就直接前往公司开会。显然隋安是有备而来,可却开了四个多小时,详细说了每一步计划,很明显,是知道她叶可在恒泰也有人的。董事长和总裁外出,盛江叶族内部此刻毫不知情,若此时第一时间进行实质性打击,将沅江湿地开发权率先拿下再静观其变,此刻的叶家必然会手足无措,然后再辅之以舆论施压,这样的效果绝对算得上沉重一击。可恒泰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揭露程子澜赌博事件——叶家能走到现在,很大一部分靠得是政商媒三界强大的关系网,这点她隋安不可能不知道,一个本来靠关系打点就可以解决的事,却最终被闹得沸沸扬扬,显然,盛江叶族内部也有问题。
第一时间毫无保留的说出计划,借盛江叶族的眼线传出,第二时间让恒泰的眼线闹大舆论也自我暴露,再当众人面信誓旦旦立下军令状不成功便离职,分毫不取、寸功不居,仅是四个小时的一场会议,既稳住了她隋安暂且在恒泰的信任和地位,又助了她叶可实施企业改革铲除异己的关键之力。
一石四鸟,一箭四雕。
其实她隋安想要的,从来都能圈于股掌之中,触手可及。
这些年的隐忍,只是因为有一个可以与她比肩的人,还努力在来的路上。
“隋安,”叶可低着头,语气里是藏了太久的忐忑与不安,“你问我怕不怕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我怕,我当然怕!我一直很清楚,除了家族背景,你的一切都比我强!从始至终,我每一步的基础,就是你还信我!”
“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初心可以和你谈了,我甚至不知道你这次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会待多久!你让我把这些收回去别玩收买人心的那一套,可我现在只有这些东西勉强能拿得出手!如果这些还留不住你,我欠你那么多我到底该怎么还?”
“隋安,叶可已经没办法再实现当年的梦想了,但你还有机会。我现在只想尽我所有的力量去保护度云经世,我能做的,就只有还你个梦想这一点点事情!”
“我以前总是对你说谢谢,可实际我欠你太多对不起。那时候还是太年轻气盛,以至于认为不理智的人是你,这些年静下来想想,其实当年冲动的那个人,是我啊。”
公然决裂、拖延三个月只为确定收购人是叶家叶可本人,赴美留学、四年不问不归,对于那时也遭叶家怀疑的叶可,是最无奈也最正确的帮助。
在叶可没成为董事长之前,她隋安回来,哪怕是什么也不做,都会是无形的麻烦。
“隋安,”叶可将那两份转让书又重新推回她面前,“只要你还没亲口说出那句‘我不信你’,那我们,就还没完。”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夜已深,商船停泊在港口,在路灯的柔光中沉积,毗邻的高楼大厦孤独的亮着广告,风之前压弯的树依旧笔直的立着,好像一切,都还没变。
隋安甩了甩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就像当年,叶可在她没完成作业的本上写自己名字那样自然。
“其实你不用向我道歉,我说了,我这个人不记仇的。”隋安说,“所以很早以前,我就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