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可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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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就说,工程师的事是怎么回事,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跳槽,多少钱都拦不住。”隋安说,“还有江市的工程师协会,这么看来,盛江叶族早就做好了暗示。”

叶可听得出,这是陈述句,没有疑问。她又望了隋安一眼,这人已经解决了两三瓶酒,似乎有些醉了。她想了想,又默默地开了一瓶,替她倒上。

有些时候,醉了也好。

“其实从你家搬出去那天,我真的忍住了脾气。”隋安晃了晃那几个空酒瓶,发现没有声音后,便将它们扔去了一边,“叶可,我活了二十六年,到现在都没有像那天那么气过。我想过无数过假想敌,我就从来就没想过会是你。其实那天我很想说姓叶怎么了,了不起?有家势怎么了,就可以仗势欺人?我,隋安,我拿你叶可当朋友,一辈子的朋友!你知不知道度云经世是我的心血?心血你懂吗?我把全部的家当都给了它!我甚至租不起房子!可它就这么被你拿走了!以叶家的名义,不费吹灰之力,甚至没动你自己一分钱!”

叶可想,隋安,原来你当年,那么恨我。

“后来我忍住了,”隋安又喝了一杯,声音平平淡淡,甚至嘴角边还是一贯的微笑,“我爸妈还在的时候就告诉过我,不能因为你遇到过坏人,就把自己也变成坏人。”

“他们说的很对,谁一辈子没交过损友?你不值得我生气。”

隋安把酒喝完,将酒瓶砸进垃圾桶。

窗外的雪更大了,江面上有船低鸣着行去,船上的灯闪过,所见处,像是幕空万箭齐发,隔着窗,都能感到一阵肃寒。

叶可知道她难过了,因为她的父母。

那年除夕夜,隋父隋母受叶可所邀,放弃旅行回江市过节,被酒驾的卡车司机撞翻了车。隋父为保护隋母,翻车的一瞬间果断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替她挡下了所有飞来的玻璃碴,当场死亡。隋母奄奄一息被送往医院救治,终是因错过抢救黄金期遗憾去世。

那时的隋安被困美国,因为一场工作上的官司,也因为一场空前严峻的流感病毒。

一夜间,二十三岁远离故土的隋安,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一无所有。

叶可得到消息赶去医院时,也只见到二老的遗体。

她想起很久以前在高中那会,经常去隋家蹭免费的补课,十有八九还能蹭到晚饭。隋母是个很温柔也很心细的人,她明明什么也没问,却摸清楚了叶可的胃口,知道她不吃辣,偏甜,油荤重的一概不吃,全素食没有油水的也很少伸筷子,吃稍冷一点的饭菜都会很慢......后来每逢有叶可,隋家一片红的餐桌上,总会有一半其他颜色。

隋父私下里笑着对她和隋安说,隋母脾气差,得夸,不然会没饭吃,还得睡沙发。

隋安私下里也毫不留情的拆台,说这个惩罚从来都是她爸爸的专利。

认识很久后叶可才发现,隋安表面上遗传了隋父开朗,可骨子里却遗传了隋母细腻。

那年让隋安出国深造,还是二老帮忙说服的。这些年来,无论她与隋安如何,隋家父母待她,与隋安无异。

骨灰下葬的那天,她联系了同在美国留学的赵淮,托他告诉隋安。后来还是犹豫了一下,又麻烦他编个理由,不必提及她。

得知双亲离世,已是痛苦至极,又何必故人重提,雪上加霜?

火锅咕噜咕噜冒着泡,似乎都能听见一个个气泡破灭的声音。

叶可继续沉默,她摁了点餐铃,很快就有服务员敲门,她起身去开。服务员不动声色地收拾碗筷、空酒瓶、垃圾桶,然后擦了桌子、地板。

叶可始终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站在窗边。

纵然隋安喝了那么多酒,也能看出来不同。

哪有服务员如此勤快,当着客人的面,不慌不忙、一言不发清理天花板和墙角?就算一品居商价如今位列高端,可服务员带着屏蔽仪又是怎么回事?

清理完毕后,服务员向叶可摇了摇头。

叶可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低声像是叮嘱了句什么。服务员点点头表示明白,关门离去。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叶可拿起屏蔽仪,将它放在两人身前的桌上。

隋安想,这张桌子,刚刚只检查了一遍。

叶可拎过自己带来的保险箱,重新盘腿坐下,她说:“谈公事。”

原来是想瞒过叶家。看来,这依旧是她叶可棋盘上的局。

隋安笑笑,也拿出合同递过去:“根据恒泰董事会的决定,条件由叶董开,只要在恒泰自身的利益范围内,都可以考虑。”

叶可没接,只是低眉,看了一眼。

“你辞职。”她说,还是那么风轻云淡,连眼神都没变。

隋安笑了:“这么难得的机会,就提这么简单的要求,你确定?”

没有声音,叶可不置可否。

“叶可,我一直以为你会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发辞职信。”叶可关了屏蔽仪,看着她。

“你们盛江叶族怎么这么不按常理......”

“隋安,没必要浪费时间,我从来就不是公私分明的人。”

看来这梁子结的不小,隋安想。这个人,这些年倒是越活越谨慎了。于是她打开手机,点了几下,又转过屏让叶可看清楚那封辞职信,当着她的面,点了“确认发送”。

叶可又开了屏蔽仪。

没人说话,这次她俩都沉默着。

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叶可控股收购度云经世。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一纸合同,一句“你辞职”。

隋安想,好像当年签转让书的时候,也是现在这样平静的。

叶可像是松了口气,她望着徐徐冒烟的茶壶,声音很轻:“接下来,什么打算?”

隋安说:“先去给我爸妈上个坟,说句女儿不孝,再休息几个月,赵淮很快就回来了,明年五月份,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会订婚,就在江市。”

叶可问:“你不是想找一个金发碧眼的英国绅士,然后嫁给爱情吗?”

“现在看来,细水长流,也是爱情的模样。”隋安笑了,“你呢,和元辰怎样了?”

“还有三天他回国,下周末我们会先去领证,他说欠我场恋爱,以后来日方长,慢慢补。”

“高考那年不是说了不想等他吗,毕竟出国四年那么长?”

“如今想想,也没有那么长,好像也等得起。”叶可以茶代酒,“隋安,你要幸福。”

隋安也举杯:“你也是。”

雪似乎下得更大了,鹅毛般飘飘洒洒,到处是铺天盖地的白,江面上是商船雷霆般的低鸣,天空中星辰闪烁,千万灯火在熄与亮中变迁,高楼下,车水马龙,繁华依旧。

叶可打开保险箱,里面是两份文件,她理好,拿了出来,递过去。

隋安扫了一眼,然后送到嘴边的酒就停住了。

“隋安,”叶可看着她,声音像漫天的雪花一样轻柔。

“其实,你还愿意坐在这和我聊天,我真的很高兴。”

“那些年,对不起,也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