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云南少数民族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与灾害的关系

云南少数民族主要分为氐羌、百越、苗瑶以及南亚语系等几大族群，前三种被中国语言学家认为是汉藏语系的组成部分，130最后一种属于南亚语系。本文中的少数民族神话传说故事，主要以藏缅语族和壮侗语族为主，同时也提到苗瑶语族和南亚语系民族。因为笔者的灾害调查主要是在彝族、哈尼族、傣族等地区完成的，讨论这些民族的神话、传说、故事和灾害的关系与研究主题相一致。

神话与灾害有着密切的联系，中国神话中的一个重要主题就是自然灾害，131对它的分类也与之相关，如与洪水灾害有关的神话，与干旱灾害有关的神话，与地震灾害有关的神话，还有与火灾、雷电等灾害有关的神话，等等。女娲补天就是一个与地震灾害有关的神话，132也有人说这个神话是对多种灾害的反映。133云南的少数民族神话与全国相似，其中与洪水、干旱、地震、地陷（滑坡泥石流及崩塌）、风雨雷电、火灾等有关的神话占很大的部分。在现实生活中，这些灾害是云南民族地区的主要灾害。灾害神话就是对过去发生过的各类灾害的一种记忆，它将人们带回到远古时代，在代代相传的过程中，让人们记住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同时发挥着它的实践功能，将人们的意识和价值结合在一个统一的观念之下，进一步巩固族群的正统性，强化民族意识。134正因如此，笔者在讨论文化与灾害的关系时，就离不开讨论神话与灾害的关系，特别是神话中与洪水、干旱、地震、泥石流滑坡等灾害。

1.洪水神话与洪涝灾害

洪水神话，或洪水滔天、洪水漫天、洪水泛滥等传说，在中国少数民族中广泛流传，几乎所有的南方民族都有与洪水灾害有关的神话、传说、歌谣和故事。在中国古代史书，如《山海经》、《淮南子》、《尚书》、《史记》等文献中也有很多的记载，说明洪水灾害在历史上产生过广泛的影响。在云南，彝族、哈尼族、纳西族、拉祜族、独龙族、苗族、布依族、景颇族、基诺族、佤族等都流传着洪水神话，其内容大同小异，有洪水漫天、人类毁灭、兄妹（或者人神）成婚、人类再生等，但都与洪灾有着密切的联系。

彝族是洪水神话最为丰富的民族。彝族支系繁多，不同的支系都有不同的洪水神话版本和内容。在诺苏、纳苏、尼苏、撒尼、阿哲等有文字的支系中，还在文献中有记载。彝族尼苏支系的著名史诗《查姆》就是如此。据称人类最初分为独眼人、直眼人，但是由于这两种人良心不好，被格滋天神所收，而直眼人被天神所收，就是通过洪水实现的，后来天神创造了横眼人，一代代地传到今天。135正因如此，在彝族丧葬活动中，有一个叫“踩尖刀草”的仪式，其中需要念《踩尖刀草经》，该经书后半部分就记载了洪水漫天的传说，表明了尖刀草可以追溯到遥远的洪水时代。136彝族洪水神话几乎都是格兹天神通过洪灾将人类湮灭的故事。日本学者西胁隆夫对流传在云南彝族地区的30个洪水神话进行了比较研究，发现其载体是以口头长诗、口头故事、口头歌谣、文献史诗等传承下来的，人物通常是兄妹、笃慕祖先、三弟等，起因几乎都是天神惩罚人类，逃生方式主要是葫芦、木桶、木船、木棺等，婚姻通常是兄妹通过大磨或者簸箕占卜后再婚或者天神派仙女下凡配婚。生出来的孩子，有的直接说有6个，有的说是哑巴、血肉球、肉葫芦等，后通过天神的帮助，变成今天各民族的祖先。137

彝族尼苏人的洪水神话不仅是灾害逃生的描绘，它还反映出彝族祖先笃慕和“六祖分支”的故事。笃慕就是格滋天神选择的传承者，洪水之时躲在葫芦之中，洪水退去之后，葫芦被挂在悬崖上的尖刀草丛中，无法落在地上，格滋天神安排老鹰将其扒到地上。所以，彝族人至今感谢老鹰，崇拜老鹰，将自己视为老鹰的民族。笃慕从葫芦中出来，发现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非常着急，痛苦不堪。格滋天神就派仙女下来与他成婚，生下6个孩子。孩子长大之后，向不同的方向发展，大儿子和二儿子向滇南发展，变成今天尼苏人的祖先；三儿子和四儿子向贵州方向发展，变成今天纳苏人的祖先；五儿子和六儿子向北边发展，变成今天诺苏人的祖先。这就是彝族著名的“六祖分支”传说。笃慕祖先实有其人，无论是汉文献还是彝文献都有记载，据彝族学者张纯德研究，他是公元前5世纪的人，时当春秋末年战国初年。138滇南彝族尼苏人的先民们还将洪水神话编成了一种叫“创世花鼓”的舞蹈，该舞蹈在鲁奎山地区广为流传。其主要道具就是扁鼓，另有长号、唢呐、镲、锣等。扁鼓象征着洪水漫天中笃慕祖先藏身的葫芦，舞蹈中女性持鼓、男人持锣镲，女性击鼓时要从下面击鼓，象征洪水泛滥时流水冲击葫芦表面的景象。139据说，该创世花鼓有20多种套路，包括尖刀草鼓、开天鼓、祭祀鼓、翻山鼓、种地鼓、收割鼓等。一些地方学者对创世花鼓舞的歌词进行了部分收集。140

除了彝族之外，云南省很多少数民族都有洪水神话，并且都有相似的内容和情节。新平县傣族傣洒人刀先生就曾向笔者讲述了他们的洪水神话故事：

兄妹俩知道洪水要泛滥了，于是跑到葫芦里躲起来，三年之后，洪水退了，他们随着葫芦漂流到了天边，出来之后什么人也没有。天神对他们说：“天下没有人了，你们必须配成夫妻。”兄妹俩说：“我们是兄妹，不能配成夫妻。”神说：“这好办，我把石子丢到水里，如果水花自然分开又自然合拢，你们就可以配成夫妻。”神一面说一面把石子丢到水里，水花自然分开又自然合拢。神说：“你们可以配成夫妻。”兄妹俩又说：“我们没有人作证。”神于是又请大青树作证，这样，兄妹俩就配成夫妻。从此，傣族人不砍大青树。后来，他们生下一个女儿，由于世间人太少，神让他们点树成人。于是，丈夫天天外出点树，妻子天天送饭，但由于人类越来越多了，他们也老了，女儿长大成人，两个老人要求他们的女儿只嫁傣族人。

相似的洪水神话，在南方苗、瑶、壮、侗、布依、毛南、仫佬、黎、彝、白、傈僳、拉祜、纳西、哈尼、基诺、佤和等各民族中也普遍存在，但它仅仅是传说，还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洪水灾害呢？换言之，规模巨大的洪水是不是在各民族的神话记忆中流传下来呢？很多学者对此做了深入的研究，认为从中至少可以看到人类历史上真正发生过的洪水灾害的影子。141有的学者则认为洪水灾害在中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坚信传说时代的洪水灾害属历史事实。142距今一万年前后，中国的南方曾出现过多种类型的洪水泛滥，这就是南方各民族“洪水滔天”传说的历史背景。张群辉在1990年的文章中写道：

大量的洪灾，发生在更新世末期到全新世初期，因为这段时期，全球气候转暖，冰川不断融化，雨量随之激增，加之新构造运动的影响，我国地震频繁，高原出现泛湖期，水网地带的江河湖泊变迁急剧，山区则不断暴发滑坡、山洪、山崩，沿海又多次发生海浸，这种种大自然环境的巨大变化，给已经遍布全国各地的古代民族造成了深重的灾难。143

有的学者对洪水灾害的时间判断得更短，即在4000—5000年前之间，认为中华大地在发展初期确实发生过包括洪水滔天、严冬持续在内的巨大的自然灾害。144这些研究表明，洪水灾害在中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并且不止一次。此外，云南少数民族中还有很多与水有关的神话和崇拜现象，与灾害也有密切的联系。生活在红河岸边的傣族在讲述洪水神话的同时，还要到红河边上祭祀水神，澜沧江边的傣族要祭祀澜沧江水神，他们认为水神与洪灾、暴雨等有着密切的联系，说明洪水神话在长时间的演变之后，在现实生活中就变成了对具体江河的崇拜。

总结洪水神话与灾害的关系，可以看出：第一，此类神话有洪水滔天、洪水漫天、葫芦神话、兄妹神话、人类再生神话等诸多名称，但讲述的都是相同或者相似的故事。它表明洪水灾害在古代确实发生过，但对洪水发生的时间和范围可能存在不同意见。第二，洪水神话是天神或者其他神灵用以降灾来惩罚人类的，虽然也有未讲明具体原因，但大多数都与神灵有着某种关系，其中的关键是人类已经到了道德十分败坏的时代，天神要更换人类。第三，天神在更换人类时，是以道德为标准的。那些道德败坏的人，在洪水中并没有得到生存的机会，神灵教授或者赐给他们铁船；那些善良的人，天神则赐给或教授他们使用木船或葫芦，使之能在洪水退了之后继续生存。对有幸生存下来的人——兄妹，还得到了天神或者神灵的帮助，让他们成婚，繁衍人类。第四，洪水神话在我国南方各民族中普遍存在，但有的学者认为它在世界很多地方都是存在的。它反映出一种区域性的洪水灾害。第五，洪水神话可能涉及到多民族的合作和互助，彝族洪水神中出现了藏族、汉族、哈尼族和傣族，怒族洪水神话出现了汉族、白族、怒族和傈僳族，傈僳族洪水神话出现了藏族、汉族及克钦等，普米族洪水神话中出现了藏族、纳西族。145这些内容的出现不应该是偶然的，它表明洪水灾害的受害者或者受灾地区不仅仅是本民族的人，还包括了其他民族。

2.干旱神话与干旱灾害

云南少数民族中有很多与干旱有关的神话故事，说明各民族都碰到过干旱灾害，都发生过与干旱灾害作斗争的故事。彝族的《祭龙词》《万物的起源》《梅葛》《查姆》《西南彝志》中就有就有大量这样的记载或者传说，说明干旱在早期彝族社会中是经常发生的。如长诗《万物的起源》记载：“天旱海见底，海旱底无水；鱼儿无水喝，泥鳅张嘴哭，螺蛳流眼泪；大地不栽秧，浮萍当菜用，山药当饭吃。”146这说明了干旱发生的严重程度。史诗《梅葛》记载：“天上有九个太阳，天上有九个月亮，白天太阳晒，晚上月亮照，晚上过得去，白天过不去，牛骨头晒焦了，斑鸠毛晒掉了……格滋天神……留一个太阳在天上，留一个月亮在天上……”147“天上水门关了，四方水门关了。三年见不到闪电，三年听不到雷声，三年不刮一阵清风，三年不洒一滴甘霖。大地晒干了，草木渐渐凋零；大地晒裂了，地上烟尘滚滚；大海晒涸了，鱼虾化成泥；江河晒干了，沙石碎成灰；老虎豹子晒死，马鹿岩羊晒绝，不见雀鸟展翅，不见蛇蝎爬行；飞禽走兽绝迹，大地荒凉天昏沉。”148这些说明了干旱灾害发生时的实际情况和对万物的影响。

除了文献中对干旱的记载之外，彝族民间还流传着很多的故事。滇南彝族毕摩李才旺向笔者讲述了一个与干旱有关的美丽传说：

古时候天上有9个太阳和9个月亮。9个太阳照得大地十分炎热，地球上什么都没有了，什么庄稼也种不出来，人和动物都在挨饿，人们一直在想办法来对付9个太阳。后来，一个力大无比的彝族人就用神箭去射太阳，射下来其中的8个，最后一个太阳也被吓坏了，它跑到东方神山的裂缝里躲起来了。没有了太阳，大地上又变得寒冷了，庄稼仍然种不出来，由于人类没有庄稼，动物也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于是，动物们就商量怎样帮助人类，把太阳喊出来。动物们商量的结果是首先请老牛出面去喊，老牛“哞哞”的叫声没有将太阳请出来；紧接着，山羊出面了，山羊“咩咩”的叫声仍然没有让太阳出来；第三个出面的动物是鸭子，但鸭子“杀杀”的叫声更是使太阳躲在山里。最后，动物们只好求公鸡了。公鸡说，我倒是可以将太阳叫出来的，但是，我要过东海，如果没有人帮助我过海，我还是没有办法。鸭子说：这个我可以帮忙，我把你送过东海去。公鸡在鸭子的帮助下渡过了东海，到了太阳躲藏的山上。公鸡优美的叫声终于把太阳请出来了。天上的“洒申”神来了，表扬了公鸡的贡献，授予了鸡冠。并说，天下所有人做重要仪式时，必须要有公鸡到达和出现，方才算数。这就是今天所有重要的仪式都要杀公鸡的意思。公鸡回到家里，非常骄傲，常常炫耀自己的鸡冠和功绩。鸭子对此非常不满意，于是它跑到“洒申”神那里讲理，如果不是自己的帮助，公鸡根本到达不了对岸，但现在好像自己一点功绩都没有似的，应该给自己一个奖励。“洒申”神说，你帮助了鸡，那么今后就让鸡给你孵蛋吧。从此之后，鸭子再也不用自己孵蛋，而是让鸡来完成。

这个故事说明干旱不仅会影响到人类，还会影响到其他动物。人和动物都是生态系统的组成部分，因此，抗击干旱灾害的时候，动物还是具有自己的责任。尽管我们知道动物不可能有“请太阳出来”的能力，但是故事本身说明了生态系统的重要性。

除了彝族之外，云南各少数民族都有与干旱灾害有关的神话、传说和故事。藏族传说有9个太阳，9个月亮；而9个太阳烧干万物，烧焦土地，所以，被射下8个太阳和8个月亮。傈僳族传说有9个太阳，7个月亮，9个太阳晒得大地上人畜难活，后来被射下8个，最后一个害怕躲了起来，人类请公鸡将他请出来，大地才恢复了光明。布朗族传说过去顾米亚造田地时，遭到9个太阳姊妹和10个月亮兄弟的破坏，放射出烈光，导致大地干裂，鱼的舌头都被晒化了。顾米亚为了拯救万物，射下8个太阳和9个月亮，剩下的1个太阳和1个月亮躲起来了，大地一片黑暗和寒冷。顾米亚在白鸟的帮助之下，将太阳请出来，造福人类。149普米族认为天上有9个太阳和9个月亮，造成大地冷的时候太冷，热的时候太热，人类和万物遭到劫难。有三个智慧出众的好汉，用竹箭、铁箭和钢箭射下了8个太阳，又用泥土箭射下了8个月亮，但是，剩下的太阳躲起来了，大地又变得黑暗冰冷，人类派公鸡把太阳请出来，拯救了地球上的万事万物。150

这些干旱神话，大部分都提到9个太阳和9个月亮，当然也有12个太阳和12个月亮的传说，如侗族、布依族，并且也是人类射下11个太阳之后，最后一个太阳就躲起来了，后来还是公鸡把他请出来的。151但大部分都是9个太阳和9个月亮的故事，彝族、傈僳族、普米族等都是如此。

就干旱神话与干旱灾害的关系而言，笔者认为如下几点是应该注意的：第一，此类神话解释了干旱灾害发生的原因和结果，通常是神灵降灾于人类，主要是有多个太阳，如9个、12个等，其结果是大地被晒干，江河被晒干，甚至大海也被晒干了。人类种不出任何作物，于是粮食减产或者完全没有收成，造成了严重饥荒。这些解释与历史上发生的干旱与大饥荒基本相似。当然有的干旱灾害并没有讲明的原因，而只是说及灾害的结果。

第二，干旱发生之后，人类开始射日，于是就出现了很多射日神话。这是一种英雄神话，射日者几乎都有具体的人名，如普米族、藏族、彝族的传说，他们经过千辛万苦完成任务，为天下人解决了干旱的问题。由此也可以知道，干旱神话的核心是太阳太多，解决办法当然也是射下多余的太阳，因此，神话中的抗旱救灾以射日方式完成。

第三，干旱灾害之后又转入了另一种灾害：寒冷和黑暗。由于人类或者神射下11个或者8个太阳，最后剩下的一个太阳也因恐惧而躲起来了，这又给人类带来了问题，大地变成漆黑一片，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人类的“射日”行动也随之变成了“请日”。然而太阳不愿意出来，于是，动物帮助了人类，如鸭子、公鸡等，更多的是公鸡。这就是公鸡每天早上都要叫的原因，它叫了之后，太阳就冉冉升起，预示着新的一天开始。

3.地震神话与地震灾害

在中国，地震神话并不像洪水和干旱神话那样丰富，但是最为出名的女娲补天故事，就被很多学者认为是地震神话，它反映了人类希望征服自然力，这种自然力就是地震。152云南少数民族中流传着不少与地震有关的神话、传说和故事，虽然没有洪水、干旱的那样多。例如，怒族就有地震的传说，他们认为地球像一座平顶屋，上面是平的，下面是空的，地下由9根金柱、9根银柱支撑，上帝为了让地球转动，就用一对金鸡和一对银鸡拉动地球，当金鸡和银鸡跳动的时候，地震就发生了。如今每当发生地震时，怒族老人会说金鸡银鸡又在跳动了。153与怒族的传说不一样，哈尼族认为地震是因为海神密嵯嵯玛把支撑田地的大金鱼密乌艾希艾玛的尾巴搬来搬去的原因，因此，要停下生产，牺牲祭祀海神。哈尼族叶车妇女穿短裙就是为了镇压地震不使之发生。154

彝族人对于地震的看法与哈尼族相似又有区别。滇南彝族尼苏人认为地球建立在一条大鱼的基础之上，地震就是鱼翻身造成的。155彝族史诗《梅葛》记载：

格滋天神说：“水里面有鱼，世间的东西要算鱼最大；公鱼三千斤，母鱼七百斤；捉公鱼去！捉母鱼去！公鱼捉来撑地角，母鱼捉来撑地边。”

公鱼不眨眼，大地不会动，母鱼不翻身，大地不会摇，地的四角撑起来，大地稳实了。156

史诗中的大地“翻身”、“摇动”等，都具有地震的意义。上述彝族、哈尼族和怒族的神话传说明了云南少数民族先民对于地震的解释。

4.其他灾害神话与灾害记忆

除了洪水、泥石流、干旱和地震有关的灾害之外，云南少数民族中还有其他很多与火灾、虫灾、雷电、大风、大雪、冰冻等灾害有关的神话、传说和故事，它们与相关信仰结合在一起，形成各少数民族与防灾减灾有关的思想体系。

火灾是各民族地区从古至今经常发生的灾害，相关的神话和解释也非常丰富。美国人类学家霍夫曼（Hoffman）还将火灾比喻成魔兽。这样的魔兽，如同一次难以预料的地震或飓风，常给人们制造紧急事件。在魔兽和灾害来临时，科学探索和人类有序的理性思维全都轰然崩溃。157从另外一种意义上讲，火是具有驱邪去污的功效，它能烧掉一切可以导致疾病的有害成分，从而净化人和牲畜。因此，火是一种消毒剂，能毁坏一切物质的或精神的邪恶因素。158各民族火神话的主题，首先是人间没有火，但人类得到各种帮助，通过偷、抢等手段得到火种；其次是通过火来制服或者驱赶鬼神、害虫；再次是神灵或者人类用火来制服别人。

云南各民族的火神话故事别具特色，拉祜族有钻木取火的故事，景颇族有向火神讨火的故事，独龙族也有取火故事等。独龙族的故事说两个年轻人无意中撞击石块，碰出火花，从得到了火种。但此举激怒了龙神，它亲自施法灭火，两个独龙青年为了保护火种献出生命。至今独龙族仍在火塘边放上两块石头，纪念保护火种的英雄。159傣族人也认为火种是有一个人用两块石头撞击之后发出火星点燃的。火种的由来并不复杂，但是火种转变成为火崇拜之后，与火神有关的仪式和节日就变得非常丰富。160彝族是一个崇拜火的民族，其各支系都有与火有关的神话、宗教仪式和节日。彝族火神叫“阿依迪古”，火把节（包括白族、哈尼族、拉祜族等都有火把节）是彝族的传统节日，不仅要举行火神祭祀仪式，还要举办与火有关的各种活动。彝族的火崇拜可能与蝗虫灾害有着密切的联系，至今武定、禄劝等地的彝族在火把节中都要将火把插在田间地头，并举行驱赶蝗虫的仪式。它表明古代虫灾问题严重，人们用火把来驱赶蝗虫。新平县漠沙镇的傣族也流传着通过火制服龙神的传说，他们认为漠沙镇红河岸边原来是有龙神住着，一个美丽的傣族女孩在江边劳动时，由于天气炎热又找不到水，就自言自语说：“如果现在哪个人给我水喝，我就嫁给他了。”这话不巧被龙王听到，看到美丽的女孩，就将清凉的水送给女孩喝。女孩没有办法，只好跟着龙王到了龙宫。但是，到了龙宫之后，小姑娘发现龙宫中的各种怪物，决心逃出来。恰巧她的父亲也来到王宫救女儿，他们用火烧毁了王宫，烧了三天三夜，龙王逃跑了，他们也顺利地回到了家乡。161这些故事说明火不但是人类的需求品，还能够给人类带来灾难，当然，也能构成人类使用的工具，整治妖魔鬼怪。由此可知，火有多样性的功能。

山神是云南少数民族普遍崇拜的神灵之一，有众多的神话传说和祭祀仪式。彝族人非常崇拜山神，称之为“白泥”，认为每一座山都有山神，所以每个村都有山神庙。山神威力与山的大小密切相关，如哀牢山、圭山、乌蒙山、大黑山等威力更大。山神统管一切，包括人、动植物和灵魂，求雨、打猎、叫魂、赶鬼、起名字等都要祭祀山神，大型的宗教和节日活动也都要先来祭祀山神。山神还管着猎神、生育神、庄稼神、寨神、河神等，人类需要做与此相关的活动，都要祭祀山神。山神除了管着善神之外，还管着各种恶神和坏神，所以，每当举行宗教仪式，也都要先祭祀山神。哈尼族、拉祜族、基诺族、白族、纳西族、佤族等也崇拜山神，也有山神庙，每到节日之时都要祭祀山神。事实上，云南所有的少数民族都崇拜山神，认为山神主宰着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一切活动都与山神有关。美国人类学家F.K.莱曼说：“人们普遍假定，土地最早和最终的拥有者是一些鬼‘主’。”“初次开辟某一土地的定居者必须同上述鬼主订下某种契约，据此，人神之间应保持沟通，以保证双方合作的条件可以持续，鬼主的要求可以适时得到满足（如贡物、祭品、禁忌等）。更为独特的是，鬼主与定居者之间排他性的权利，将传至定居地创建者的后代和继承人，直至永远。这便是建寨始祖崇拜的核心所在。”162事实上，山神崇拜与人类建寨始祖崇拜密切相关，人类祖先在某地定居下来之时——即所谓的“建寨始祖”，就是与山神达成了某种契约，人类使用山上的土地、森林、猎物等，同时祭祀山神。这样的习俗一直传至“定居地创建者的后代和继承人” ，163这就是很多民族至今还在崇拜山神的原因。

风雨雷电也是云南少数民族的崇拜对象，有很多的神话、传说、故事和信仰习俗。风雨雷电同时也是灾害的制造物，经常给人类带来灾难。风的传说非常多，傣族认为风是创世大神英叭吹的一口气，在吹了10万年之后，产生了风神叫叭鲁，叭鲁后来与雨神结婚生下冬天，与太阳女神结婚生下夏天，与月亮女神结婚生下秋天，与露雾神结婚生下春天。哈尼族认为风神来自丰海，是天神创造了人之后让人类呼吸用的。雨神也是云南少数民族的崇拜对象，水族人将雨神称之为“天鬼”，壮族人认为雨神是一种女神，彝族人认为雨神就是天上的陇塔兹控制。雷神崇拜也在云南少数民族中广泛存在，并有各种伦理道德观念融入其中。人们认为，那些被雷电击中的人是不道德之人，做了坏事之人，经常被社会所排斥。这种思想贯穿在社会生活之中，那些被雷击中过的树木也不能用于房屋建设。总之，对这些自然物的崇拜和神话传说，使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它们曾经给人类带来了灾害，并在人类社会中留下记忆。

动物神话是少数民族神话的重要内容。很多动物在神话中是神仙，曾经在各种灾害中拯救过人类，或者在人类碰到困难的时候挺身帮助过人类，只是由于各种原因被天神降为动物。当然，彝族人也认为谷种是狗从天上带来的，荞麦种也是狗从月亮上带来的。藏族人也有青稞种是狗从天上带来的传说，傈僳族、独龙族等都认为谷种是狗从天上或者天界带来的，他们都让狗先吃新米。我国民俗学家乌丙安认为，狗崇拜的普遍意义就在于它很早就把狗与人类的生活密切联系在一起，使狗始终成为救助人类的有功的家畜。164今天的人类非常痛恨老鼠，因为它偷粮食吃，会给人类带来鼠疫，但是，德昂族、傣族等都崇拜老鼠，因为人类的谷种是从老鼠那里讨要到的。白族则感谢牛的救助之恩，将其列入本主崇拜内容。笔者认为狗的神话传说可能包含着人类早期与饥荒等灾害的关系。

这些神话表明的是一种思想体系，一种对过去的记录，虽然距离遥远，但都可以推测出过去发生的故事。笔者认为，对神话的思想体系进行研究是必要的，因为我们今天的种种行为与过去的行为具有相似性，如道德问题、不尊重自然规律等，这在某种程度上讲，是今天发生灾害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