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悠记远忆》:一个年级两代人
“七九级”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三批大学生。相比七七级和七八级,这一批大学生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年龄悬殊,甚至可以说是两代人。从七九级开始,应届生数量增多,且年龄小,而那些“死也不甘心”的“老家伙”(含部分“老三届”)为了考上大学也在拼搏,兄弟姐妹、夫妻甚至父子同场竞考,年龄最大的与年龄最小的就像是两代人,也就不奇怪了。同班、同级读书的两代人出身各异,既有工农商学兵,也有“知青”;既有大队支书和社员,也有干部、教师和临时工。“以前你是干什么的”,这是我们见面时一定会问的问题,因为了解一个人的“底细”很重要。
记得开学报到那天,大家挑着行李往寝室走,班主任沿途引路,帮扶大家上楼,前面一位清瘦的大高个儿挑着一担特大挑箱,后面跟着一位“小朋友”,班主任见状就问“小朋友”:“你家长送你过来的?”“小朋友”回答说:“不是。”后来才知道,这一大一小都是我们班的同学,小的16岁,大的30多岁。当时,全校最小的学生只有15岁,最大的已37岁。我属于“不大不小”那种,既可因“年幼”而大胆无知,也可因“老气”而大耍“横秋”,在“幼稚”与“成熟”之间尽显“自在”。有资料显示,1979年高考报考人数为468.5万,录取28.4万人,录取率为6.1%,而应届生不到50%,多数是复读生,我们班的情况也是如此,班上基本上还是“叔叔”们、“大哥哥”们、“大姐姐”们当家。
一个年级两代人,表面上是一种年龄现象,实则映衬出一段特殊的历史:我们那代人实实在在经历了大学招生中断十多年,硬生生等了十几年。如果说中国人最大的优点是有韧劲,那么这股韧劲首先表现在求学的道路上。记得当年年龄比我还大的一位复读生,复读了五六年最终也没有考上,但虽败犹荣。我们拼搏过,努力过,没有遗憾,对得起自己。这些大龄青年从“文革”中走过来,当时的他们无论成家与否,只有一个梦想:考上大学。他们每人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如今这些故事已经成为我们对后辈开展“忆苦思甜”教育的材料,也成了他们的人生教材。
曾有人问我,两代人在一起学习、生活,有代沟吗?当时没有“代沟”的概念,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也就不存在;现在想起来,应该基本没有。如果按照美国学者罗纳德·英格尔哈特的说法,一个人的价值观反映的基本上是其未成年阶段的生活条件,并且价值观的转变主要是通过代际的人口更替来实现的,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一个社会的价值观20年左右更替一次,那么,我们这“两代人”之间注定是有代沟的,但确实没有。那时,我们对一个问题的看法,似乎只有“保守”与“激进”之分,除了年龄大的稍显稳重,我们在价值取向上没有很大的差别,如对市场经济、对实现现代化、对社会腐败、对教育、对人性、对爱情等问题的认识基本一致。这两代人为什么没有代沟?我想,这与两代人有着共同的生存境遇和受过同样的教育有关。正是共同的价值观教育和共同的价值使命,使我们不但没有代沟,而且可以取长补短、相得益彰,生活得像一代人。
我非常认同一种说法,说我们“新三届”是一个多质体和多元体,特别是我们“七九级”,上接“老三届”的传统,又沐浴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中考上大学,这本身就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两个时代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在我们身上实现了和谐共生。我们能背诵“老三篇”和“新三篇”,也能背诵普希金的诗;我们知道如何为家分忧,也知道如何娇惯孩子;我们懂得以适当的方式关心人和尊敬人,也熟悉用“划清界限”那一套方式整人;我们会跳“忠字舞”,也开始学习跳“快三慢四”……两代人的共同文化特征,决定了我们没有特征,我们能包容、能吃苦,思想的容量和行为的能量已经足够让自己“自豪”。在文化转型中成长的我们也形成了“双重性格”:一方面,我们谨小慎微,想做的不敢做,惧人言、怕失败;另一方面,我们又爱面子、讲义气。总体而言,思前想后的性格导致七九级整体性的相对“平庸”(如得罪何方大咖,请谅解),所以,我们成了“做什么”和“不做什么”,成功和不成功,都能让人理解的一代,这也印证了我所说的某种“平庸”。
应该说,我们这“两代人”还是幸福的。虽然我们经历了“文革”,但更有幸目睹并参与了改革开放。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成为我们成就事业的宝贵财富。我们赶上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大好时光,“小日子”都过得不错。我们虽然是两代人,但幸福感是相通的,并且能彼此“快乐着你的快乐,幸福着你的幸福”。因年龄差异,我们有的已经退休,有的临近退休,有的还要工作。但我们一定会履行自己的诺言,无论是苦难的“幸福人”,还是幸福的“苦难人”,一切已成过往。当40年、50年、60年后再聚首时,我们更没有了两代人的任何痕迹,都是乐观、开朗、健康的老头儿、老太太,都是中国高等教育史上最特别、最富弹性的一届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