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冰河十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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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捉拿

段部鲜卑起家比较晚,其始祖段日陆眷,原是渔阳乌桓贵族库辱官的家奴,地位相当低下,甚至曾一度做过“痰盂”,因为柔然的一次饥荒,只能率族人在辽西郡周边乞食,招诱亡叛,逐渐形成一个独立部族。

八王之乱中,时任宁北将军、持节都督幽州军事的王浚,为扩充自身实力,积极与周边胡人结援,嫁女于段部鲜卑的首领段务勿尘(段日陆眷之侄),并上表庙堂,册封其为辽西郡公。

其后,鲜卑段部多次跟随王浚南下,深度参与晋国内乱,最强盛的时候,统辖三万余户,控弦上马四五万骑。

曾经一度击败成都王司马颖,攻陷邺城,段务目尘也因此被西晋封为辽西公,领有辽西郡。

其麾下士众甫进邺城,暴掠过重,致使邺城百姓大量死难,王浚下令私藏掳掠者斩,段部鲜卑兵只是因为惧怕王浚之令,便私下将劫掠来的八千汉人女子溺于易水。

黔庶荼毒,自此始也!

好景不长,段务勿尘死后,因内部继承混乱,频繁内斗,辽西郡又夹在慕容、宇文、石赵之间,四面受敌,虽然曾经跟随王浚,但部族内里却十分抗拒汉化,部族内部生产力低下,较为原始,燕赵争霸之际,时降时叛。

最终,被慕容恪率军攻破国都,坑杀其贵族三千余。

自此,段部彻底融入前燕,只能靠嫁女来维持体面,如慕容垂之妻,大小段氏,皆出于此部。

苻坚覆灭燕国后,对段氏并无多少优容,只是在长安赐了一座府邸,说实话,深慕汉化的苻坚,根本看不上这帮白虏蛮夷。

段氏在秦国并无官职,亲贵们挤在长安仅有的一处府邸里,这些年,也只能跟在慕容氏屁股后面乞食,日子过得很是恓惶。

族中唯一有些出息的段仪,也不当人,听到慕容垂东归的消息后,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带着女儿逃奔邺城,一门心思地做他的国丈去了。

眼下的段氏,连个与慕容权贵有亲的都找不到了。

也是时来运转,慕容暐从荆州回来后,不知为何,突然起了为三子娶新妇的想法,段氏诸人心思立马活络起来,族内好一阵龙争虎斗,最后段仪之弟段赞拔得头筹。

段氏这些年,把不多的一二分闲心,都放在了培养女儿身上,确实也出了些效果。

今夜,是他们第一次族中凑钱,宴请尹纬,这位慕容暐的新晋座上宾,没办法,他们更熟悉些的高弼,根本请不到,尹纬却是个无宴不欢,来者不拒的。

“尹公,寒舍实在粗陋,并非在下刻意怠慢,此番嫁女之事,还要多多劳烦尹公美言……”

段赞半是苦笑,半是殷勤地向尹纬说道。

说是宴饮,可段氏族中哪里有钱来养乐师舞女,临时从城北曲舍中低价雇来的下贱货色,根本入不了尹纬的眼,尹纬此人,再怎么折节下交,最多止于寒门,不可能沦落到与庶人为伍的地步。

眼看着宴席逐渐变成段氏诸人的豪饮,以及随之而来的大肆喧哗争吵,到后来,入耳之声尽是鲜卑语,有人呜咽,有人对着舞女动手动脚。

段赞也是一脸无奈,段氏真正的男人,仿佛都被慕容恪杀尽了,如今活着的这些,实在是上不得台面,粗鄙,实在是太粗鄙了。

尹纬并未说话,甚至都没有转头去看凑到他身旁的段赞,他来赴宴,只不过是为了近距离观察段氏,寻找能为他所用之人,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也就没有煎熬下去的必要了。

眼看尹纬连个好脸色都无,段赞大急,又说道:“我这些族人,实在是粗野惯了,不知尹公可否移步,公既能赏光驾临寒舍,在下当然也准备了一些好货,供尹公赏玩。”

尹纬不耐烦地瞅了段赞一眼,落魄至此还有什么好货,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人在着急什么,关中落魄的鲜卑贵人,可太多了。

见对方无动于衷,段赞赶忙挪动身体,再抵近一些,说道:“吾弟倾慕文华,但却不幸早亡,留下一双孪生儿女,恰如其父一般,一直仰慕尹公,却苦于没有机会亲近您,您既然来了,不妨亲自教授一番……”

听到孪生儿女,酒气上涌的尹纬,突然有些心动,他自付不是好色之人,但这种齐人之福,你苻坚尝得,乃公就尝不得吗?

况且,这鲜卑段氏,姿色自然不比慕容氏差了。

想至此处,不经意间狞笑一声,又看了一眼段赞。

段赞看到那一双血红的双眼,立马会意,连忙起身带路。

段氏远支,家中几乎已经沦落要去当仆人的地步,被段赞半唬半骗,只得献上一双孪生儿女。

十二三岁,骨瘦如柴,此时正怯生生地垂首站在屋内,双手紧贴在小腹之前,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仿佛被那刚换上的柔软衣物所束缚,发根上还残留着湿漉的水渍,除了脖颈处有一点白皙露出,也看不出什么来,尹纬一个人的身影,就将他们完全包裹。

落在尹纬眼中,只这一凤一凰,就足够了,眼神愈发炽热起来,段赞知趣退下,紧掩屋门。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段氏大门被推翻在地,姜瑜挥了挥手臂,驱散泛起的尘土。

“冲进去,活捉尹纬,有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百名士卒,鱼贯而入,原本拥挤的段氏宅邸,霎时间鸡飞狗跳,哭喊声四起。

而具备武力和权力的男人们,大多在堂中宴饮,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团团包围。

“你们是什么……辽西公府……滚”

一名喝得五迷三道的年轻人,口齿不清,夹杂着鲜卑语一边喝骂,一边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一手拎着一个陶制酒壶,一手指着姜瑜。

还未靠近,朱墩上前几步,一脚踹出,那年轻人即刻倒地,向后滑行数步,场中一时安静下来。

“混账,禁军捉拿要犯,岂是你们这些白虏所能指摘,识相的,速速交出尹纬,或可饶恕尔等窝藏之罪!”

朱墩一声大喝,寂静的大堂内,竟然传来几声回音。

姜瑜一个眼神,高林立即上前,唰的一声,手中利刃已经架在主位老者的脖颈上,顺带有几缕花白毛发飘落。

“说,尹纬人在何处?”

老者刚要示意下首之人,高林立刻收紧刀刃,再度喝骂:“装什么蒜!你亲自带路!”

段赞见势不妙,怕引来士卒,也不敢提醒尹纬,只身撒腿往后门跑去,段氏宅邸唯一的优点,就是离慕容暐足够近。

尹纬当然不是色中饿鬼,大门被打破之时,浑身酒意顿时全无,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凤凰,一个翻身便冲到门口,三两下收拾好衣装,长剑一挥,熄灭油灯,藏于门后,稍一观察,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得亏段赞还算晓事,安排给他的,是一处僻静小院,禁军士卒第一时间,还没有搜到此处。

但是段氏府中,尹纬也是第一次来,根本不熟悉内里布局,只能凝神静听,尽力躲避追兵。

“安敢戏弄我等!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看着屋内只有一个小女孩浑身颤抖地缩在墙角,高林大怒,手中钢刀举起,仿佛随时就会落下。

“这位将军,在下不敢,在下不敢啊,许是那恶贼听到动静,自己跑了……”

姜瑜没有理会那老者,只沉声道:“别管他,继续搜,油灯还在冒烟,尹纬刚离开不久。”

今夜的尹纬,却是有些好运在身的,七拐八拐地,竟然让他摸到了外墙,一步之遥,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此时,浑身冷汗的尹纬,已经想明白他错在何处,错就错在他没有上过战场,错就错在他在长安底层官场上厮混太久,他以官场斗争的手段,来对付这些从战场上回来的杀神,这些人哪里在乎规矩。

尹纬沉思之际,脚下却不停,五六步加速蓄力,猛的一跃,左手攀上院墙,刚要攀爬,脚下却是一沉。

随即脚底传来高亢的稚嫩童声:“来……贼……贼!”

是那一只凤,尾随而来。

尹纬用另外一只脚猛地踹过去,可那小儿却是机敏异常,连踹两次,都堪堪从其身边擦过,已经有人闻声赶来了,不能再拖,尹纬提剑又刺,这一次,这只凤不再那么好运,被利刃划刺中肩膀,臂膀脱力,吃痛跌落下来。

尹纬立即腰间发力,右腿也攀上院墙。

唰的一声,破空声袭来,尹纬来不及回头,一只短矛便擦着腰侧钉在青砖缝隙中,矛头尽没,矛杆还在嗡嗡震动。

尹纬顿时脸色煞白,虽然心中笃定对方想抓活的,但也不敢拿命去赌,只能松开手脚,跳下院墙。

当五名士卒全力捆缚魁梧的尹纬之时,段赞砸响了慕容暐的大门。

“陛下救命啊!”

暗夜里,声音尤其突兀。

门房半睡半醒之间闻听此言,立即惊醒,两步从侧门窜了出来,一拳打在段赞面门上。

“不要命了,乱喊什么!”

那门房虽老,以前也是燕国禁军出身,自然是晓得轻重的。

这一拳打得尤其重。

段赞跌落在地,愣了一会,突然吐掉一口血水,连带几颗碎牙。

族人危在旦夕,段氏一族,现在只是庶人,那帮贼军随便砍死几个,没有人会计较,何况尹纬还在,段索不傻,长安城里的风声,他怎么可能没听过。

“烦劳通报新兴侯,禁军抓了尹纬!”

段赞满口鲜血,口齿不清。

那门房攥着他领口,一把提起,低声冷喝:“你再说一遍!”

“禁军闯入我家,抓了尹纬!”

门房这会听明白意思了,拖着段赞将其扔进侧门内,疾跑着进里间报信去了。

“陛下,尹纬深预大事,出入府邸,人尽皆知,千万不能落入禁军手中!无论如何都要救!”

高弼就宿在府中,此时也还未眠,闻听此事,立刻前来劝谏慕容暐。

转头又喝问段赞,“为首者是谁?”

段赞只是摇头。

慕容暐挂着两个黑眼圈,神色中一半惊恐,一半茫然。

“陛下,请速速派人前去探查详情,也好做应对。”

看着还在发呆的慕容暐,高弼心中一声叹息,对门房使个眼色,门房会意,匆匆退出屋内,前去安排。

“段赞!你把事情首尾都说一遍!不要有半分遗漏!”

此刻段赞哪里还敢隐瞒半句,嘟嘟囔囔地将事情说完,慕容暐也渐渐缓过神来。

听到一对凤凰处,慕容暐下意识就要发怒,被高弼一个狠厉眼神所制止,危机之时,高弼也顾不得了。

“完了?”

“臣不敢有半句虚言,段氏对陛下忠心耿耿,还请陛下出手搭救。”

说着,抱着慕容暐的大腿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慕容暐此时努力压抑着心中怒火,坏了朕的大事便罢了,一对凤凰,也敢私藏!

只能说苻坚带了个坏头。

高弼扭头,看到那门房隐在檐柱之后,毫不迟疑,冷冷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而后回头,闭目沉思起来。

屋内只剩下二人,相顾无言。

良久,那门房回报道:“是那姜瑜小儿,约莫百骑,已经擒了尹公,正在整队回营。”

“唉!”慕容暐闻言,右手猛地砸在案几之上,“都怪这个姓尹的!你说他为何非要袭杀此人,无缘无故的,结此仇怨!”

高弼实在是懒得搭理他,心中暗骂道:“还不是你这昏君,一听能够以此收拢人心,便忙不迭地上赶着配合,配合也就罢了,还舍不得投人,能从淝水回来的人,哪里是那么好杀的!”

“高弼!你说话!到底该怎么办!”

慕容暐实在按耐不住,沉声问道。

高弼不急不忙地缕了下胡须,恢复了山东名士模样,缓缓说道:“陛下恕罪,方才臣一时慌乱,思虑失当,一个被禁锢的秦州士人,在段氏家中宴饮被捕,关我们什么事呢?”

“可……”

“陛下勿忧,刺杀之事,您直接向苻坚请罪便是,此人杀了范阳王,却并未受到什么惩罚,他能目无法纪,私下寻仇,我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有何不可?”

“所谓谋逆之事,更是无中生有,只是羌人阴谋罢了,谁都知道,此人是姚苌的亲信,姚苌出征在外,其子侄甚至以师礼待之,与我等何干?”

“权翼抓着不放,又该如何,毕竟此人出入府邸,向来不避耳目。”

听完高弼的一番大论,慕容暐有了主心骨,面色终于缓和下来。

“陛下宽心就是,那权翼在洛阳之时,苦口婆心地劝说,苻坚还不是放了吴王东归,苻坚要拉拢鲜卑,怎么敢加害陛下呢?”

高弼说完,深深一礼,前前后后,他已经完全想透,又恢复了忠臣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