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威胁
邬院说大不大,从东厢房到正堂大概数十米的距离。
不一会儿,刘珩便带着皇甫威走到正堂门外。
甫一靠近,就听见堂中传来一道熟悉且亲切的声音:
“多谢范公好意,我家阿芷相貌丑陋,德行浅薄,不足以侍奉贵人,纳妾之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这是刘珩祖母的嗓音,她口中的阿芷,则是刘珩唯一的亲妹妹刘芷。
不过,纳妾是什么意思?
这个年代里,妾的生活环境,可不像后世以为的那样光鲜亮丽。
这么说吧,在一夫一妻多妾的婚姻制度下,即使有三从四德这种礼法限制,汉代的妻子在家中仍然具有较强的独立性、自主性。
比如说,妻子可以主动提出和离,汉代社会对已婚妇女包括寡妇的包容性极强,和离再嫁的妇人数不胜数。
再比如说,嫁妆的支配权属于妻子本人,所以娘家较为富裕的女子,出嫁后一般仍有相当强的经济独立性。就像皇甫威,严格意义上讲,就属于刘珩祖母嫁妆的一部分。
而与妻相比,妾在家中根本没有任何权利,等同于主人家的附庸。
说得好听是妾,实际上跟奴仆没有任何区别。
而大汉朝的奴仆是什么地位?
虽然自从光武帝起,朝廷就屡次制定、修改律法,改善仆役奴隶的待遇和生存环境,但改变不了根本。
奴仆是打是骂,甚至直接杀掉,完全在其主人一念之间。
这种情况下,除了实在活不下去,或者为了攀附,根本不在意女儿死活,哪个好人家愿意让自家女儿做妾的?
刘芷又不是嫁不出去,怎么可能去给人做妾?
刘珩心中愠怒,刚想直接进去,又听到两道明显是成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诶,嫂夫人太过谦逊了,整个东郭乡,谁不知晓嫂夫人孙女的美貌?妾虽然不如正妻,可也要看看是谁的妾啊。赵君年方三十,已是一县之宰,朝中又有贵人相助,未来必然踏入两千石之列,成就不可限量。做他的妾,可不算丢人。也就是赵君看不上我范氏女子,不然老朽早就答应了。”
“是啊嫂夫人,阿珩已经整整昏迷了十天,大概率醒不来了,主脉这一支......唉。阿芷成家了,嫂夫人以后也能有个支撑不是?”
听到这话,刘珩的脸色彻底变得冷冽起来。
前面的声音不熟悉,听其话语,应该就是万宁里的范鸿了。
后面的这道声音,刘珩却非常熟悉。说话之人名为刘钧,蚩尤里如今的里魁,与刘珩同属蚩尤里刘氏一族。只不过刘珩是主脉之人,刘钧则是一支支脉的家主,与刘珩祖父同一辈分。
刘钧此言,表面上听起来是规劝,可暗地却是在讽刺主脉绝后。
当着刘珩祖母的面说出这种话,其心可诛。
伸手轻轻拍了拍浑身颤抖的皇甫威,刘珩就听见了祖母的怒喝声:
“住口!”
“我的阿珩还没死呢!”
“就算阿珩当真醒不过来,那我自会在九泉之下向刘家的列祖列宗请罪,还轮不到你在这嚼人口舌。”
语气暴躁,又蕴含一股强烈的悲痛和愧疚。
一个已经连续失去丈夫、儿子的老妇人,再次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时,该是怎样一种心情?
想想都觉得难过。
至少记忆中,刘珩从未见过祖母如此失态。
从来没有。
即使他祖父、父亲死的时候,祖母也没在人前流露过太多情绪。
丈夫死的时候,她虽然难过,可也知道战场上刀枪无眼,早有预料。而且家中还有儿子,不需要她操心。
儿子死的时候,孙子还小,家中之事都需要她来操持,重压之下,只得逼着自己振奋起来,不敢在其他人面前露出软弱姿态。
可她孙子又要离她而去了,她还强撑着干嘛呢?
她也不想撑了。
门外,刘珩不再迟疑,转身踏入正堂。
饶是早有准备,可当他看到主位上那个面色苍白阴郁、神色萎靡不振却仍在外人面前挺直脊背的老妇人时,心中还是无比酸涩。
此刻,继承自前身的情感终于无法抑制,如潮水般喷涌而出。
刘珩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冲老妇人磕了个头:“祖母,孩儿不孝,这些日子让您担心了。”
再抬起头来,发现老妇人已然泪流满面。
她双手伸出,好似要抱,身体却瘫在榻上无法动弹。
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都张不开嘴。
原来,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真的有可能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刘珩走上前,拥住老妇人,扭头对堂下的范鸿、刘钧说道:
“纳妾一事切勿再提,今日家中不便,就不多留二位了。”
他目光扫过范、刘二人,下了逐客令,眼神却在范鸿身上多留了片刻。
此人刚刚看他的目光,与贞娘初见他时别无二致。
亦是充斥着不可置信。
虽然范鸿隐藏的比贞娘更深,但刘珩还是发现了异样。
只在一瞬间,他便意识到,范鸿与贞娘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由此可见,他坠马之事果然另有隐情!
不过,目前没有实质性证据,什么都做不了。
刘珩不想节外生枝,范鸿却不这么想。
“阿珩能醒过来,当真是件大好事。不过纳妾之事,倒也不用拒绝的这么干脆。”
他呵呵一笑,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刘珩心中一惊,“阿珩有所不知,今年新上任的安邑县令赵谦赵君,乃是大长秋亲侄,可千万莫要自误啊!”
刘珩目送二人离去,心中却有些发紧。
本朝皇后的住所,名为长秋宫。
前汉景帝时,皇后所在官属的负责人职位,由“将行”改为“大长秋”,多由宦者充任。
本朝时,大长秋实际成为管理后宫事务的最高长官。
此时的大长秋,名叫赵忠。
这个名字可能不太熟悉,另外一个头衔知道的人就多了——十常侍。
赵忠,便是十常侍之一。
当今天子曾对人说过一句话:“张常侍乃我公,赵常侍乃我母。”
其中的“赵常侍”,指得就是赵忠。
此人堪称权势滔天。
不过赵忠毕竟远在洛阳,刘珩真正担心的是近在眼前的安邑县令,赵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