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7章 步步紧逼
暑气尚未散尽,洛阳城外的官道上已飘起早秋的槐叶。
袁绍负手立于大将军府西阁,望着檐角垂落的青铜惊鸟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他腰间新佩的司隶校尉银印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袖中暗藏的三道密令已被掌心汗水浸透。
“本初当真要行此险棋?”
许攸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这位南阳谋士正用麈尾拨弄着铜雀灯芯,“董卓豺狼之性,丁原虎狼之师,驱虎吞狼者,终为虎狼所噬。”
袁绍转身时,十二幅绛纱袍裾在青砖地上拖出细碎声响。
他取过案头那卷书,指节重重叩在窦武列传处:
“子远可知这卷书为何用朱砂批注?
当年窦大将军便是优柔寡断,才让曹节老贼有机会矫诏调北军五校。”
他说着突然掀开书页,露出夹层中染血的帛书——正是二十年前窦武写给故太尉陈蕃的绝笔。
袁绍一边命令董卓、并州刺史丁原向洛阳调动开拔,另一边派人去泰山各地募兵。
袁绍此时比何进更加不安,唯恐大将军害怕退缩,于是也更加坚定了让董卓继续进军的想法。
袁绍多次劝诫何进,现在剑拔弩张的形势不容后退,大将军没有选择,只能立刻行动,否则会重蹈窦武覆辙!
何进最终下定决心开始部署:
以袁绍为司隶校尉、假节,全面负责这项工作;调河南尹袁术当虎贲中郎将,王允为河南尹,这是为司法上满足逮捕宦官提前打好基础。
袁绍得了这个大权,立刻催促董卓进兵,指示他屯驻在去年汉灵帝阅兵的平乐观。
董卓率领他从凉州带出来的私兵,从屯驻的河东郡沿着东南方向,行进到弘农郡黾池的时候。
何进、袁绍秘密安排董卓给何太后上书,痛斥张让等宦官祸国殃民,请朝廷杀张让以谢天下。
何进唯恐局面超出自己的控制,一边借董卓的上书给何太后施压,另一边又派人去给董卓宣诏,令他暂停进兵,希望牢牢控制住事态。
但这些其实并不满足袁绍的意图,他希望棋走的更大一些。
弘农郡黾池县的官道上,三千西凉铁骑扬起遮天蔽日的烟尘。
董卓跨坐在一匹乌骓马上,铁甲下的肚腩随着马背起伏颤动。
他接过李儒递来的竹简,粗短的指节在“诛张让”三个字上重重摩挲,铜铃般的眼睛眯成两道细缝。
“主公当真要趟这浑水?”李儒压低声音,目光扫过正在休整的士兵。
几匹战马正在啃食道旁新抽芽的槐叶,铁甲摩擦声里夹杂着羌人武士低沉的喉音。
董卓勒住战马,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
八月的阳光炙烤着铁甲,汗水顺着他的络腮胡往下淌。
身后五千凉州骑兵在黄土路上扬起漫天尘烟,马蹄声震得道旁槐树簌簌作响。
“将军,这是袁校尉的密信。”
主簿田仪驱马上前,将竹筒递过时低声道:“袁本初说太后仍未松口,要将军继续向渑池逼近。”
董卓用短刀挑开火漆,羊皮纸上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
“...可效窦武旧事,屯兵显阳苑...”
他咧开嘴笑了,露出被马奶酒染黄的牙齿。二十年前窦武谋诛宦官未果,如今这袁家小儿倒想借他董仲颖的刀。
董卓受袁绍的鼓励,与何进派来的使者闹得很不愉快,没有奉诏,但也不敢大举行进。
他穿过弘农郡,进入河南尹地界,抵达洛阳城西的河南城。
董卓突然放声大笑,惊起林间栖鸟。他扬鞭指向东南方:“本初小儿要借刀杀人,老子偏要做那握刀的手!”
说着突然收住笑声,转头对李儒耳语:“让牛辅带两千人在陕县待命,等老子进了河南城...”
话音未落,一队轻骑自东面疾驰而来。
为首者高举诏书:“大将军令!董卓即刻驻兵黾池!”原来是何进不久又心生悔意,派人前来劝阻进京。
西凉武士们纷纷按刀起身,董卓却抬手制止。
他慢悠悠翻身下马,接过诏书时故意让腰间的环首刀磕在使者膝甲上。
“某家这就写奏章。”
董卓盘腿坐在路边青石上,李儒铺开绢帛。他舔了舔毛笔,忽然转头问使者:
“听说张常侍在平乐观养了三百舞姬?”
使者脸色骤变,董卓已经龙飞凤舞写下“宦官乱政”四字,墨汁溅到使者皂靴上。
董卓最后还是没有完全遵从,上书辩解,并进入河南尹。
五日后,孟津渡口的火光映红了黄河。
并州刺史丁原兼领武猛都尉,带着主簿吕布,由东向西,穿过河内郡,渡河进入河南尹地界,抵达洛阳城东北的孟津,并遵照何进、袁绍密令在城中纵火。
丁原站在船头,看着吕布将火把抛向岸边粮仓。
胯下烈马在火光中嘶鸣,方天画戟扫过仓惶逃窜的守军。
“痛快!”
吕布抹去脸上血污,“义父,要不要烧了渡桥?”
“留着。”丁原抚摸腰间印绶,“要让洛阳城头都看见这火。”
他望着西南方向,那里隐约可见邙山轮廓。
十年前他护送灵帝西园阅兵时,张让还曾夸赞他治军有方。如今火光中飞舞的,正是当年西园军的旌旗残片。
此时的禁省却异常寂静。何太后将密报投入铜雀灯,火舌瞬间吞没了“孟津火起”的字样。
她转身时十二幅翟衣带起香风,腕间玉镯磕在青铜龟钮印匣上。
“兄长还是这般孩子气。”她对镜整理步摇,“去告诉车骑将军,明日朝会本宫要穿那件玄色深衣。”
次日辰时,何进在步广里府邸来回踱步。
袁绍带来的消息让他额头渗出冷汗:
“丁建阳烧了孟津七座粮仓,董仲颖的先锋已到新安。方才宫中传出消息,太后要给十常侍加食邑...”
“本初!”
何进突然抓住袁绍手腕,“当年诛梁冀,窦武之祸...”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喧哗。
吴匡撞开房门:“大将军!张让等人跪在营门!”
这些中常侍、小黄门中的许多人离开禁省后,陆续来到何进的军营,表示任凭何进处置。
当何进赶到北军大营时,看到的景象令他愕然。
看着往常不可一世的宦官们匍匐在自己面前,往日趾高气扬的中常侍们褪去锦袍,五十余人跪在辕门前叩首。
何进反而客气起来,说道:
“当初天下纷扰,都是你们的缘故,现在董卓大军将要到来,诸君何不早点各回故乡?”
张让额头贴着黄土,声音嘶哑:“老奴等愿自请归乡,但求大将军留条活路。”
袁绍按剑的手指节发白,正要开口,却见何进快步上前搀扶张让:
“诸君这是何苦?”
他转头对袁绍苦笑,“既已罢官,何必...”
话音未落,段珪突然抱住何进小腿:
“大将军仁德!老奴这就回冀州老家,终身不出邺城半步!”
听到这话,袁绍在一旁急了。这里是何进的兵营,都是全副武装的自己人,袁绍催促何进当机立断将他们解决。
何进不同意,袁绍劝说再三,何进还是放他们走了。
袁绍只好以何进名义,私下给各郡国发布公文,让各郡国逮捕本地的宦官家属。
这样的话,宦官们即使返乡也难逃一死。
是夜,袁绍在司隶校尉官署疾书密令。
砚台里的朱砂像凝固的血,他连写十二道文书:“饬令各郡国收捕阉竖亲族,凡有黄门服制者立斩!”
窗外传来梆子声,他忽然停笔,看着摇曳的烛火映出案头《窦武传》的书影。
袁绍又让袁术选二百个虎贲,进入禁省充当保卫,催促何进尽快让何太后同意安排郎官进入禁省,填补行政机要的重要岗位。
何进也同意了。
何进没想到宦官们如此顺从,现在看来袁绍以前太过紧张、太多虑了。
和平方式不是也能顺利处置吗?
许久没有进宫的何进决定亲自和妹妹谈一下日后朝廷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