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热心肠的大伯
自远古时期至今，荒天大地历经无数天灾与人祸，在历史演变中慢慢形成了十二个大州。
北部诸境遭灾最多，寒霜遍地，鲜有人迹，故而合为一州。中部以中州为主共计七州，是这片古老土地的中心。
南部有四州，多为蛮夷之地，大多修道无望的凡人都聚集于此，分别为牧天州、觅云州、巽州和陆氏兄妹现在所在的元州。
各州明面上是由几个小国控制，比如南部，元州和巽州的大部分归属于石流国，另一部分则由几个小国分治，而牧天州和觅云州则是月江国的领地。
明面如此，但这些属地实际上是由各个名门大族掌控，皇权必须依靠修士的力量才能稳固统治地位，更别说下面的各个体系了。
而在暗面里，凡人仰望上仙，上仙寻求真仙路，为此不择手段之徒大有人在，但由于“阴鬼”的存在，这些修士之间也不敢太过放肆，鬼由心生，那念头一旦出现点苗子，迟早一发不可收拾。
为避这等如心魔般存在的阴鬼，修仙界穷尽法门也只得适当减缓其现身的频率，正因如此，在如今的大陆上，一门完美的驱鬼心法若是现世，足以引发一场遍及荒州的大战，其价值远超同阶的所有法门，甚至连传闻中的仙人之法或许都难以比及。
但这和陆与渊无关，他拥有远超同辈的成熟，在经历那件不愿再提及的惨事后，他只想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所以他背着一个小行囊、拎着一把青玉宝剑，在六岁时就独自一人走出家门。
他说要去看看人世间。
随着船舶偷渡南下，历时半年，他跨过三个国家，最终闯入了石流国境内的阴森小镇，在镇门口跟着六老头儿混了几天后，他学到了点手段，借宿个人家，救了个妹妹，然后离开。
现在，陆与渊带着妹妹沿着贯穿南部各州的沙垣江一路向北走，希望能在下月底前抵达元州最北的禄平城，快到年末了，他想去那元州的大门派参观参观人家的宗门大比。
靠着从六老头儿那学来的手段，仗着这两张还算俊俏的脸，他们还是能讨着点赶路用的银钱。
在行了三天三夜后，陆羽夜总算克服了一点对哥哥的恐惧，好歹能开口对话了。
“哥哥，你要带我去找娘亲吗？”
对这个问题，陆与渊琢磨了许久，最后回道：“算是吧，但很难找，要用很久。”
陆羽夜很开心，对哥哥的恐惧又消除了一点点，愿意主动牵手了。
陆与渊试图理解这种情感，但还是失败了，最终还是只有记住这是一种能够对亲人实施的动作。
沿着江水向上游走，那是他来时的方向，因为跟着船只一路偷渡下来，他也只得躲在船舱里听来去的漂泊客聊起沿途的景象，倒是记住了几个地名，现在，他就要带着妹妹向最近的一处进发。
没过多久，他们经过一片山林，林边有一辆马车，马在饮水，陆与渊牵着妹妹走过去，轻敲马车的车窗。
车窗缓缓打开，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胡子拉碴，看穿着不像农户，男人本来十分警惕，但看见是两个孩童后，稍微放松了些，在仔细打量一番兄妹俩后，问道：“小娃娃，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陆与渊平静地拱手问道：“叔长，我们兄妹俩想去中游的青石镇，沿途道路难走，不知叔长能否载我们一程。”
男人皱起眉头，看了看神色淡然的陆与渊，又看了看目光躲闪、有些害怕的陆羽夜，有些犹豫了，这荒山野岭的，突然冒出来俩小孩，说什么他都很难相信。
但陆羽夜鼓起勇气，对他小声说道：“大伯，求求您了，我们是要去找娘亲..”
中年男人怔愣了一秒，或许是陆羽夜的天真打动了他，在思索一会儿后，他对兄妹俩招招手：“也罢，看你们这样子，就算是两只小鬼倒也不足为惧，上来吧，我正巧要去青石镇。”
陆羽夜眨眨眼，有些兴奋地抱住哥哥的胳膊，抬眼看向中年男人，眼中都是感激，但或许是昨夜的惊吓尚未散去，刚刚那句话已经用尽她所有的力气了，现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盯着中年男人。
男人见状有些忍俊不禁，便笑着摆摆手，让她不必多礼。
陆与渊拱手躬身，拜谢了中年男人，后者顿时觉得这兄妹俩有些意思，打趣着他们再不上车，他可就拍马走人了。
兄妹俩不敢怠慢，赶紧钻进了车厢，马车内的空间并不大，但好在他们身材小巧，倒也没占用什么空间。
路上，兄妹俩了解到中年男人姓李，名行川，是从更上游的川牧镇来的行商，常年往返于南部诸州之间，今个儿在沙垣江下游的几个镇卖光了商货，现在准备带着明年一家老小的花销回镇里去。
不过还有最后一笔生意要在青石镇收尾，因为川牧镇跟青石镇并不顺道，所以才要在月末前赶过去。
李行川笑话他俩足够幸运，但凡再晚个半炷香的功夫，他们就得在沙垣江畔露宿山野了，不过他的打趣只逗红了小姑娘的脸。
陆与渊却是始终平静而沉默地倾听他的侃侃而谈，不时的点点头表示附和。
这让常年行商在外的李行川看出了他的不简单，尤其是那双淡然却又深邃的眼睛，仿佛藏着许多秘密。
但他没有多问，也不敢多问，作为行商走贩，在这荒天大陆上行走最需要了解的可不是沿途镇落的物价，而是山野密林的危险程度。
就以沙垣江畔两侧的丛林来说，遍是凶悍的野兽，夜间还有阴鬼出没，他是不信这两个看起来跟瓷娃娃一样的孩童能平安走出来的。
李行川由此确信陆与渊不是一般人，很可能是不多见的上仙，当然，支撑他这一判断的主要还是陆与渊腰间那把青玉宝剑。
商人最有眼力见，他只是瞧了一眼，就看出那柄宝剑十分贵重，指不定是哪个大宗族送出来云游的弟子呢？
嗯..就是太小了点，这一族大概都是神经大条的人？呸呸呸！不敢妄议仙长！
一念至此，李行川对兄妹俩的态度也客气了许多，期间他有试探过他们的来历，但只得到了一句平淡的回答——“自下游小镇来，因家道中落，要往上游寻亲访友。”
这话他一听就知道是敷衍，但商人最懂辨识谎话，从陆与渊的语气来说，他不认为这孩童在说谎，那就有意思了，沙垣江下游所有的小镇他都去过无数次，可从没听过哪家哪族有过修仙的世出。
所以这话是半真半假，话都是真的，但形容的人只有一半，李行川将目光放在陆羽夜身上，家道中落的是这丫头，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两个孩子不是亲兄妹。
但陆与渊并不打算多说，李行川也不再多问，只是他对这孩童怎么看怎么好奇，他如今也算小有成就，可他在这个年纪时，还拿着根木棍在村头当小霸王，最后回了家还得挨祖爷的一顿胖揍。
可这孩童居然已经拎着一把剑出来云游了，仙家子弟，果然不凡。
李行川在心里长叹一声，他也是有一颗修道心的，但当年云游至川牧镇的老道儿说他没这资质，倒是夸他在钱权之道上天赋尚佳，事实证明老道儿是对的，一句话定了他的一生，所以李行川尤为敬重修士。
不过陆与渊虽然沉默寡言，但好奇心重的陆羽夜却是逮着李大伯问东问西，倒是让这一趟路途并不单调。
大约两柱香后，他们行过山林深处，幽静的密林中突然传出阵阵异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林中穿行！
“有野兽！这片山林..恐怕是白月狼群！你们躲好！”
李行川立刻拿起车厢上挂着的宝刀，这跟张闯那把可不一样，陆与渊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真被修士开过光的，光是拔刀的瞬间就有一股飘然的真气外溢而出。
陆与渊点点头，在心中暗道：“这倒是不需要仙人出手了。”
但情况出乎了他的预料，从林中突然窜出来的并不是野兽，而是一头被黑气包裹的怪物！它生有四爪、鬼目，如披风一样的庞大身躯中间还有着一张露出诡异笑容的裂口！
李行川当即惊叫道：“不好！是林阴鬼！”
鬼都是由念头中诞生，而促成林阴鬼诞生的是行路之人心中对幽森密林的恐惧，故而生成这副枝杈齐飞的模样，且因为生于恐惧，寻常人只是直视它的样貌就会被吓得走不动道了。
但真的很吓人，陆羽夜被吓得小脸煞白！昨晚的恐怖经历再度攀上她的脑海，她死死地抓住陆与渊的胳膊！嘴里不断呢喃着自己的新名字！
陆与渊见状，看向李行川，问道：“你的刀上有真气涌动，足以杀鬼，为何不敢挥刀？”
李行川瞪大眼睛怔愣住，陆与渊瞧见他眼底涌现的恐惧，但其中又参杂了另一种色彩，那道乍现的光芒让李行川似乎想做点什么。
为他们做点什么。
陆与渊见过这种眼神，就在昨晚，那是张闯临死前望向讹阴鬼的神色。
于是他明白了李行川的想法，便将手按在剑柄上，当那林阴鬼靠近车厢时，不等李行川有所动作，陆与渊率先脚下一闪，眨眼间从车窗上冲出去，在电光火石间拔出宝剑！
只见黑夜中兀现一点寒光！随即传来的就是林阴鬼那如同婴儿啼哭一般的惨叫声！
但林阴鬼并未就此死去，它吞噬的生机远远超过昨夜的讹阴鬼，并非是陆与渊能一击斩杀的，不过也足以将它逼退了。
收回宝剑后，陆与渊钻回马车中，李行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喃喃道：“小娃娃，不，小仙长！您果然是传说中的修士！”
陆与渊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但也没有多言，他闭上双眼，静静回忆着方才的一切，想要从中摸清楚那股他难以感受到的情绪。
片刻后，他睁开眼，平静地看向盯着他发呆的妹妹和大叔，摇了摇头：“请您继续赶路吧。”
李行川立马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驱车离开，这地方他是一秒都不想多待了！
陆羽夜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哥哥的衣袍，陆与渊静静地看着她，随后做出一个动作——摸了摸她的头。
这是他在小殃镇里跟白姑娘学的，看起来对小孩子很管用，事实也确实如此，陆羽夜感受着哥哥的手，竟然抱住他抽泣起来。
吓得不轻。
虽然表现出来的结果有些不同，但从内容上来看，确实让他们更“近”了一些。
陆与渊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动作，看来以后可以经常用。
不过数日，马车缓缓驶入沙垣江中游河岸，这里的农田全部临江，所以有多座小镇扎堆，这其中相对来说最富有的就是三面环江的青石镇了。
从上游和下游来的行商走贩几乎都会途经此地，镇子虽小，五脏俱全，不过百亩地的一座小镇，却有着两座小集市和一处商行。
马车缓缓驶入青石镇，李行川将马车送入“沙垣商行”中停靠，随即将兄妹俩带入一处行馆，为他们开了间客房。
离别时，李行川对陆与渊客客气气地说道：“小仙长若是有需求，可以到沙垣商行寻我，若无意外，七日之内我都不会离开此镇。”
陆与渊点了点头，从行囊中取出两颗白色的小丸子交给李行川，淡然地说道：“先生教育我，行道之人切记时刻注重缘之一字，叔长帮我兄妹许多，此乃缘分，晚辈出门在外，并无多余钱财，这两枚清心丹就请叔长收下，若是日后遭遇阴鬼拍门，可以熬成汤食为家人服下，可保一时平安，一次一枚即可。”
李行川顿时面色激动地接过丹药，对着陆与渊连连感谢！
他行商多年为的就是从上界的仙家那里购置一些能庇护家中的法门，他没有修道天赋，在这阴鬼横行的时代里想要护得一隅平安，就只能从仙家那里获取招数，但修士的法宝在凡界可是至宝，多少人散尽家财都得不来，光是腰间这柄刀就花去他百两黄金！
虽然陆与渊赠与的两颗丹药或许不是什么太贵重的东西，可那也是出自上仙之手，对寻常凡人来说已是难得之物，怎么能让他不倍感受动？
李行川激动之余，身为商人的智慧又一次带给了他一个小点子，他赶紧从行李中取出一枚玉牌，恭敬地递给陆与渊：“小仙长，这是通宝银坊的百两凭信，可以在十二州的任何一家宝号兑换金银细软，小仙长带着幼妹行走在外，岂能无便利财物？还请不要推辞，我等走贩一生最不缺钱财，这点银两权当对您赠丹的一点回馈。”
陆与渊接过玉牌，但目光却是锁定在李行川的眼睛上，他看着这位行商眼中荡漾的色彩，细细品味了一番，最后点点头：“我明白了，那就多谢叔长，日后若是有缘，再与叔长言谈。”
陆羽夜见状，也学着哥哥拱手躬身，奶声奶气地向李行川道谢，李行川吓得赶紧扶起兄妹俩，对凡人来说，这仙家的一躬身可不是能随便受住的，他可不想让这难得的善缘折了枝桠。
“小仙长，那李某便不多打搅，我会在沙垣商行恭候七日，若是小仙长有所需求，无一不应，祝两位的寻亲之旅能够顺行无阻，告辞。”
说罢，李行川将清心丸用金丝绒布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出门而去了。
陆与渊望向李行川的背影，神色平静，但目光中却有着一丝考量，陆羽夜抓了抓哥哥的袖子，小声问道：“哥哥，明明是这个大伯帮了我们，为什么他要一直向我们道谢？”
陆与渊想了想，回道：“我想是因为他有家人。”
陆羽夜闻言，皱着小眉头陷入思考，过了一会儿，她抓住陆与渊的手，有些害怕地问道：“哥哥，我也有家人吗？”
陆与渊想了想，点点头：“嗯，你有我。”
陆羽夜眼中的恐惧立马消散，她扬起眉眼，看起来非常的活泼动人，开心地抱住了陆与渊。
“不过哥哥，”陆羽夜眨铃着大眼睛，好奇道：“我们来这里能找到娘亲吗？”
陆与渊很干脆地否定道：“不，我们只是来看看。”
陆羽夜的大眼睛里立马显出些许失落，但一想到哥哥说会帮她找到娘亲，便又有了希望，不过对眼下的问题仍然有困惑，问道：“看？看什么呀？”
“嗯，什么都看。镇门口的六爷爷说这里有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来看看。”陆与渊想了想，又看向陆羽夜：“而且你也需要多点见识，我们要北上，北边很危险，你得多看，多学。”
陆羽夜又露出有些恐慌的神色：“危险？会有鬼吗？”
陆与渊点点头：“嗯，会有很多，但鬼不可怕。”
“咦？那什么可怕？”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