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绪论
戏剧在外国文学中,特别在西方文学中,占据了极为重要的地位。亚里士多德曾说:“显而易见,悲剧比史诗优越,因为它比史诗更容易达到它的目的。”[1]黑格尔也指出:“戏剧无论在内容上还是在形式上都要形成最完美的整体,所以应该看作诗乃至一般艺术的最高层。”[2]别林斯基则说:“戏剧诗是诗的最高发展阶段,是艺术的冠冕,而悲剧又是戏剧诗的最高阶段和冠冕。”[3]美国评论家威尔逊于1922年在评价《尤利西斯》的时候指出,这部作品“把小说提高到同诗歌和戏剧平起平坐了。”[4]虽然到了20世纪,戏剧已经有走下坡路的趋势,但总体来说,戏剧在西方史上属于文学的精华,艺术的桂冠。
在古代中国,戏剧并不受重视,《四库全书》的集部甚至不予收录。所幸的是国门打开之后,人们马上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蒋智由在初步接触西方文学之后,曾于1904年指出:“我国之剧,乃独后人而为他国之所笑,事稍小,亦可耻也。且夫我国之剧界中,其最大之缺憾,诚如訾者所谓无悲剧。曾见有一剧焉,能委曲百折,慷慨悱恻,写贞臣孝子仁人志士,困顿流离,泣风雨动鬼神之精诚者呼?”[5]不少学者和作家,如王国维、胡适等,把目光转向了戏剧的研究、翻译与创作,给这个相对空白的领域带来了生机,在中外文学交流史上写下了美妙的篇章。
中国人重视戏剧的另一原因在于,戏剧适合于启蒙教育和思想传播。王钟麒曾说:“自十五、六世纪以来,若英之篙来庵(今通译莎士比亚)、法之莫礼蔼、那锡来(今通译莫里哀、拉辛)诸人,其所著曲本,上而王公,下而妇孺,无不人手一编。而诸人者,亦往往现身说法,自行登场,一出未终,声流全国……吾以为今日欲救吾国,当以输入国家思想为第一义。欲输入国家思想,当以广兴教育为第一义。然教育兴矣,其效力之所及者,仅在于中上社会,而下等社会无闻焉。欲无老无幼,无上无下,人人能有国家思想,而受其感化力者,舍戏剧末由。”[6]在教育尚未普及的年代,戏剧在这方面的确比小说更有效果。
新中国成立之后,国家对外国戏剧的翻译、演出和研究都非常重视。从1949年至20世纪80年代初,外国戏剧的地位一直比较高。那时候全民的教育水平不高,能够识字的人有限,而且那时的电影拍摄与放映都需要较高的成本,所以国家在建设社会主义新文化的时候,比较重视外国戏剧。到了80年代中后期,随着电视的普及,戏剧的地位有所下降。新世纪伊始,网络成了人们娱乐与信息的最重要来源,外国戏剧的地位自然也受到了较多的挑战。虽说有一些不利因素,但外国戏剧没有放下发展的脚步,不时地创造出新的好作品,仍然有研究价值。而且那些古代的作品,已经成为人类文化的重要部分,还需要人们不停地深入研究。
对外国戏剧研究的回顾和总结虽然非常重要,但这一任务还很少有人涉足。这方面的专著非常少,只有李伟民的《中国莎士比亚批评史》、胡导的《戏剧表演学:论斯氏演剧学说在我国的实践与发展》、陈惇和刘洪涛主编的《现实主义批判——易卜生在中国》等非常有限的几本。总结性的论文也不多,主要包括:周维培的《美国戏剧在当代中国的传播》、韩曦的《荒诞派戏剧在中国》、宋学智和许钧的《法国荒诞派戏剧在中国的翻译与研究》、程金城的《20世纪中外表现主义戏剧关系研究》、俞仪方的《布莱希特研究在中国:1929—1998》、袁荻涌的《易卜生作品在中国的流传及其影响》、田本相的《西方现代派戏剧在中国之命运》等。这些论著从时间跨度上看,往往注重20世纪前半期,对最近60多年不太重视,很少关注“文化大革命”和“文化大革命”之前的外国戏剧研究。从内容方面看,总结某个作家或者某部作品的研究状况的论著较多,总结各种流派的很少,总结某一国家戏剧的文章只有一篇,只讨论了美国戏剧在中国的传播,无法从宏观上反映外国戏剧的研究成就。目前我们最为紧迫的任务就是把研究的重点集中到最近60多年,并在零零星星的总结性论著的基础上,撰写一部全面反映60多年外国戏剧研究成就的著作,将多国别、多流派的各种作家和作品纳入到一本书中做宏观上的研究。
本书的时间跨度基本上设为1949—2010年。这62年又可以分为四个阶段。1949—1966年为第一阶段。新中国成立初,苏联的戏剧几乎成了本国戏剧创作的范本,被放到神圣的位置上。与苏联决裂了之后,又将苏联戏剧,特别是当代戏剧,视为反动作品。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戏剧与第三世界的戏剧也颇受重视,和苏联关系破裂之后尤其如此。那时还出版了不少苏维埃政权出现之前的戏剧,人们往往视之为古典戏剧,属于阶级社会的文学作品,应当批判地吸收。至于当代资本主义国家的戏剧,特别是现代主义戏剧,只是偶然进行译介,它们属于社会主义文化的反面,应该大力批判。在这一时段,外国戏剧翻译与研究对新中国的文化建设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其最大特点在于为政治服务。在这十几年之内的不同年份,外国戏剧的命运并不始终如一,有着较大的波动。
第二阶段为1967—1976年,可以称为冰冻期。“文化大革命”期间,外国戏剧被看作有害的东西。在1966年3月公开出版了朝鲜剧作家金载浩的《袭击》之后,外国戏剧被禁止了11年,直到1977年4月才出版了一本《朝鲜电影剧本集》。在这11年之中,虽然没有公开出版的外国戏剧,但当时内部发行了54个外国戏剧剧本译本,以便高级干部和专家作为反面教材来批评。实际上这种内部发行外国戏剧剧本的历史,比这个冰冻期还要长,1962年就已经开始,直到1985年才结束,持续了24年。“文化大革命”之前出版了32部,“文化大革命”之后出版了28部,与“文化大革命”时期的相加为114部。这些内部发行的戏剧,在一般的图书馆都找不到,但它们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书写了中国文化史,值得仔细反思。
第三阶段为艺术性与计划经济互动的时代:1977—1992年。当时的主要流派包括以下4种:(1)以马列主义为指导、以社会主义阵营的作品为主要内容的外国戏剧研究,(2)以现代资本主义之前的古典戏剧为主要内容的外国戏剧研究,(3)以当代苏联为对象的外国戏剧研究,(4)以当代资本主义国家的戏剧(特别是现代主义戏剧)为内容的研究。第1和第2种研究并非这个时代的独创,但和前面的相比,已经逐步摆脱了政治的约束,逐步走向了活跃和繁荣的局面。让20世纪80年代的学者特别感到眼前一亮的是20世纪资本主义国家的戏剧,特别是现代主义戏剧。学术获得一定的自由之后,贝克特等的荒诞戏剧、布莱希特的叙事戏剧、格洛托夫斯基的贫困戏剧、阿尔托的残酷戏剧等如雨后甘霖给华夏大地带来了艺术的生机。这个时段的最大特点在于多元共存,百花争艳。
第四阶段为艺术性与市场经济互动的时期:1993—2010年。到了市场经济时代,戏剧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大众文化,如流行音乐、电视上的节目、好莱坞的电影、体育比赛等成了人们的文化生活的主要部分,戏剧作品和戏剧演出的地位越来越边缘化。虽说外国戏剧的市场份额在缩小,但外国戏剧的研究却没有衰退,甚至出现了越来越专业化、越来越有学术深度的趋势。例如,20世纪80年代的布莱希特热在一定程度上和大家的情感相联系,是为了凸显自己民族戏剧的优点和为戏剧创新服务,不完全是学术争鸣;到了90年代人们在讨论布莱希特的时候,更多地把这个话题当作学术问题,相关论著的内容更经得起推敲。学者们在这个阶段出版了不少专业性很强的图书,如周宁的《西方戏剧理论史》、任生名的《西方现代悲剧论稿》、何其莘《英国戏剧史》等。后现代主义戏剧研究是90年代之后的一个亮点。曾艳兵的《后现代主义戏剧辨析》、田本相的《后现代主义戏剧管窥》等论文给外国戏剧研究带来了新内容。曹路生还出版了一本《国外后现代戏剧》,专门探讨后现代主义戏剧。还有不少人尝试着用后殖民主义、东方主义、女性主义等新方法解读外国戏剧,为戏剧学注入了新鲜血液。
出版商和制片人直接掌控了外国戏剧的传播,但他们在作决定的时候,还受到三个方面的影响:意识形态的操控者,译者/评论家/导演/编辑,读者/观众。在第一阶段,意识形态发挥的作用很大;译者/评论家/导演/编辑可以向领导表达一些看法,但作用比较有限;读者/观众的影响力则非常有限。到了冰封时期,意识形态的操控着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译者/评论家/导演/编辑有时可以提一点参考建议,但作用较小;读者/观众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第三阶段,三方面都发挥了一定的作用,有利于多元繁荣。到了第四阶段,读者/观众成了决定性的力量,一切围绕利益转,给戏剧带来了一些不利的因素,但由于国家财力的增强,增加了经费投入,在一定的程度上还在引导外国戏剧的翻译与研究。
笔者采用了个案研究的方式,对莎士比亚、易卜生、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奥尼尔、布莱希特5位戏剧家进行深入的研究。我们选择这5个人物,首先是出于数量上的考虑。笔者于2013年10月1日在中国知网上把“主题”设置为“莎士比亚”,把时间设置为1949年1月1日至2012年12月31日,检索到的结果为17143篇;把“参考文献”设置为“莎士比亚”,得到的数据为9102篇,两项相加为26245篇。然后以同样的方法查出了总数处于前6的外国作家。我们还以同样的方法查出了处于前6的外国戏剧家。同时我们还对各位剧作家的戏剧版本数(作家的各部戏剧的发行版本数相加得到的总和)做了统计。各项数据请见表0-1。
表0-1 中国知网上最有影响力的外国作家与剧作家 单位:篇

续表

从这个表格可以看出,莎士比亚在所有的外国作家和剧作家当中影响力最大,他的入选当之无愧。莫里哀虽然作品发行数量很大,但引用他的作品和研究他的作品的人比较少,所以没有入选。而且他和莎士比亚所处的时代大致相同,既然已经选择了莎士比亚,莫里哀只好割爱了。关于易卜生、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布莱希特,余匡复曾说:“戏剧界人士指出,影响我国话剧舞台最持久并且最有力的外国戏剧家,20世纪初是易卜生,20世纪40至50年代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20世纪70至90年代则是布莱希特!”[7]这3位戏剧家无论从数量的统计来说,还是从影响力来说,都应该选进来。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虽然不是剧作家,没有戏剧作品,但他是伟大导演的代表,所以不能没有他。至于奥尼尔,他是伟大的现代主义剧作家,具有一定的代表意义。高尔基和欧里庇得斯的作品发行量也很大,但他们在中国剧坛的影响力相对较小,所以没有入选。本来还打算选择一位后现代主义剧作家,但由于历史过短,国内研究成果都比较有限,各方面的数据大大落后于其他戏剧家,所以放弃了这个念头。
本书力图以量化研究与质的评价相结合,总体的研究与个案的探讨相结合的方式,较为全面地展现外国戏剧在新中国的传播史。
[1].[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载《诗学·诗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107页。
[2].[德]黑格尔:《美学》,载《朱光潜全集》第16卷,安徽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226页。
[3].[俄]别林斯基:《诗的分类》,载《西方文论选》(下卷),伍蠡甫主编,上海译文出版社1990年版,第384页。
[4].Edmund Wilson,“Review”,The New Republic,1922-7-5.
[5].蒋智由:《中国之演剧界》,载《中国近代文学大系·文学理论集》(第2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5年版,第573页。
[6].王钟麒:《剧场之教育》,载《中国近代文学大系·文学理论集》(第2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5年版,第596页。
[7].余匡复:《布莱希特论·前言》,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