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二
坦率地说,我以前对刘健和弘治皇帝是不怎么喜欢的,因为这两个人物都不怎么好玩。所以,当年赵中男兄张罗编写明代皇帝“大传”时,我宁愿放弃号称“中兴”的“弘治”,而选择了作为“弘治中兴”反面教材的“成化”。但是,我主观上的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刘健在明代历史上的地位和作用却是另一回事。读了翟爱玲教授的《明弘治正德时期首辅刘健研究》之后,觉得自己对刘健其实是有误解的。
刘健的仕宦生涯经历了明代的天顺、成化、弘治、正德四朝,又是弘治、正德年间的重臣,在明前中期政治史上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在被史学家称为“中兴之治”的弘治时期,刘健的历史作用被历代的官私学者所公认。对于这样一位影响深远又地位显赫的政治家,近年来有一些史学工作者表现出浓厚的研究兴趣,但终因有关史料的零散、贫乏、纷乱而放弃。因为除了成化、弘治、正德等朝《实录》及那个时代的一些笔记之外,很少有关于刘健的文献记载,刘健在世及身后,无文集存留,也无人为其编辑年谱、年表、行状等,这就给研究工作带来巨大的困难。于是出现了一个现象:对于刘健的研究成果,远不及同时期的谢迁、王恕、马文升、刘大夏等,更不用说李东阳,甚至还不及武宗时期的几位宦官如刘瑾、张永等,“阉党”如焦芳等。尽管刘健是“弘治中兴”的核心人物,但对刘健的研究却几乎是空白。
我们对某个历史片断、某个历史人物的研究,往往是出于某种“缘分”。当然,仅仅是缘分还不够,还需要有史家的良知和责任,才能够使这种缘分不仅开花,而且结果。翟爱玲教授之研究刘健,正是如此。
刘健是明代洛阳人,爱玲教授现在就生活和工作在洛阳;更巧的是,刘健家族的祖茔所在地,就在爱玲教授现在工作的洛阳理工学院西校区的校园里。爱玲告诉我说,作为明史研究者,与刘健有如此的缘分,不能不将其作为研究对象;而一旦进入研究,就不仅是一种自主的选择,更是一种责任与义务了。
基于这种责任和义务,爱玲教授长时间地翻检各种官私史籍和民间文献,搜集了大量有关刘健的资料,在对这些资料进行整理、考辨、分析的基础上,对刘健的政治人生进行了全面深入的研究。在这一过程中,爱玲表现出她认真与执着的个性。而这种认真与执着,倒和当年刘健的个性有些相似。书稿中附录的《明代名臣刘健系年纪事及资料列编》《刘健任职履历简表》《刘健仕政中主要人际交往关系简表》《刘健著述类目及资料索引汇编》《明清官方典籍中对刘健评述列表》《明清私修史著中对刘健评述列表》等,表现出了这种认真与执着。爱玲由缘分而到责任,通过不懈努力而搜集的这些资料以及在这些资料基础上的研究,不仅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有关刘健资料的不足,为本项研究奠定了基础,也为其他学者的研究提供了比较坚实的资料基础,其学术意义是十分显著的。
除了资料的搜集、整理之外,爱玲的这项研究还有两个方面给我以较深的印象。
第一,作为“理学名臣”的刘健,是如何恪守程朱理学并将其充分体现在执政的理念和执政风格上的。刘健立朝40多年,活到94岁,成为当时的传奇,是那个时代的“老祖宗”。他的一生,见证了明代社会由前期的“严峻冷酷”到中后期“自由奔放”的过渡,见证了明代社会从程朱理学的“一统江山”到社会思潮“多元化”的过渡。无论是在社会风气发生剧烈变动的成化时代,还是执政方针一定程度回归传统的弘治时代,以及各种思潮剧烈碰撞的正德时代,刘健都恪守传统,恪守程朱理学。他是一位坚持信仰和理念、决不随波逐流的政治家。当然,从明代社会进程的角度来看,难免显得有些“保守”,但这种“保守”却是理直气壮的,因为它代表着中国古代社会、近世社会的主流思潮。从这个角度说,刘健可谓是明代最后一批程朱理学重臣中的代表人物。
第二,作为“中兴儒相”的刘健,是如何利用他的政治身份和学术影响扭转成化朝的种种“弊端”使其部分回归“传统”的。“弘治中兴”是针对“成化”朝而言的。成化朝的主要“弊端”有四。一,从成化七年(1471)开始,成化皇帝虽然照常上朝,却不与大臣议政,司礼监成为皇帝与内阁沟通的渠道,这一举措受到朝野的普遍批评。二,宠信万贵妃,为了满足其私欲,大肆挥霍钱财,又听任万贵妃的家族以权谋私。三,重用宦官汪直,在东厂之外建立西厂,西厂之祸一度超过东厂。四,在正常的官员任命之外,通过宦官“传奉圣旨”,封了许多的“传奉官”,既消耗了大量的费用,更导致了官场秩序的混乱。弘治帝继位之后,对这些“弊端”进行了一定程度的革除,甚至多次接见内阁及部院诸大臣,讨论时政,成为一时之“盛事”。特别是正德帝继位之后,刘健领导的与“八虎”的斗争虽然失败,却以其铮铮铁骨,受到时人和后人的赞扬。爱玲教授在她的著作中,对这些方面做了详细的讨论,使刘健“中兴儒相”的形象呈现在读者的面前。
爱玲教授是有学术追求的学者。2014年,刚刚从南开大学获得博士学位之后不久,便来江西师范大学做访问学者,精神令人钦佩。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们有了学术上的接触,她和我说到了她的博士论文和研究计划,但我并没有能够给她实质性的帮助,至今仍有歉意。如今,爱玲这部50万字即将出版的书稿通过电子邮件传给了我,浏览之余,写下了以上的一些感想,遵照爱玲的意思,权为序。
方志远
2016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