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4章 苏醒
张辅再次睁开眼时,已是三日后。
屋内一片寂静,淡淡药香弥漫。
他微微偏头,只见一袭白衣的文鸢,正蹙眉小心地舀着药汤,轻轻吹凉,喂到他唇边。
“这里是……”
张辅声音嘶哑,脑海一片昏沉,紧接着便感受到大腿上传来的撕裂剧痛。
“啧——”
他闷哼一声,身子微动,却被文鸢连忙按住:
“别动!”
“郎中说了,你的大腿伤得极重,三个月内不可妄动分毫!”
她一边急忙拿帕子拭去他额角的冷汗,一边柔声安抚。
张辅勉强咽下苦涩的药汤,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沙哑问道:
“这里是哪里?”
“柏姐姐的家。”
文鸢低声答道,眼神温柔而坚定,“一会儿她就会来看你。”
张辅勉强点头,旋即又疑惑地盯着她:
“那你呢?为何也在这里?”
文鸢手中的药碗一顿,眼眸微微低垂,带着一丝受伤的神色:
“不是张公子……替我赎身的吗?”
她声音极轻,仿佛害怕被风吹散。
张辅怔了怔,脑海中依稀浮现出花楼那日的喧哗与混乱——范廷献当众宣布“张公子赎花魁”……
他苦笑一声,揉了揉额角:
“啊?哦……有这么回事。”
文鸢抿了抿唇,轻声道:
“如今全苏州皆知,我文鸢已是张公子的人了。”
张辅却皱眉,语气复杂:
“那只是误会。”
他沉声道:
“你如今已得自由,身无牵绊,应当趁早寻个良人安稳嫁了,不必在我这里蹉跎。”
文鸢闻言,神色微黯,但很快又抬起头,声音清澈坚定:
“张公子可知?”
“我的祖父之仇,已由你手报;范廷献、范修,俱被打入诏狱。”
“我此生大愿已偿,再无半点挂念。”
她顿了顿,低眉含笑:
“如今,唯有一事挂心——便是报答张公子之恩。”
张辅听着,心头一阵微涩,嘴上却仍逞强笑道:
“你还是庆幸我如今腿断了,跑也跑不动。”
“否则,早逃得不见影了。”
文鸢噗嗤一笑,眸光温柔似水,轻轻将药碗递到他唇边。
正当张辅仰靠在床榻上喘息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柏如晦推着一辆木质轮椅走了进来。
见张辅醒着,柏如晦眼眸一亮,快步靠了过来,声音带着掩不住的喜悦:
“张辅,你终于醒了!”
她话音一落,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文鸢,眉头一皱,微微埋怨道: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文鸢委屈地辩解道:
“柏姐姐误会了,张公子不过方才醒来不到一刻钟,我也还未来得及传话。”
张辅赶紧笑着开口,打圆场:
“柏姑娘,文鸢所言非虚,我确是方才醒转。”
柏如晦闻言,脸色缓和了几分,可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眸中隐隐有一丝不悦:
“哼,倒是替她说得快。”
这略带小小醋意的神情,落在张辅眼中,只觉一阵头大,不敢多生枝节,连忙岔开话题:
“这轮椅……是为我准备的?”
柏如晦闻言,轻哼一声,扶着轮椅推至床前:
“不错,大夫说你至少三月内不可踏步,否则恐落下终身残疾。”
张辅苦笑点头,挣扎着想坐起身来。
柏如晦与文鸢连忙一左一右,小心将他搀扶入轮椅中,动作极尽温柔。
方才安置妥当,柏如晦便开口:
“怎么,醒来便这般着急?”
张辅双手紧握着轮椅扶手,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与坚定。
他抬头望向门外洒落的阳光,声音低沉:
“是的,而且……很急。”
——
那一夜跳井,密洞中藏着的,不止是金甲兵器。
还有那一封至今未现身的真正密函。
张辅心知,此局尚未结束。
文鸢小心推着轮椅,将张辅缓缓带出屋门。
三日未曾见天日,外头阳光洒落,微风拂面,带着一丝初春的暖意。
张辅呼吸着新鲜空气,只觉一身清爽,神志也清明了几分。
他低头打量了下自己,奇道:
“怪了,怎么觉得身上干干净净的?”
文鸢刚欲开口解释,却被柏如晦轻轻咳了一声,抢道:
“少问。”
语气中带着几分故作凶狠的羞涩。
张辅愣了愣,心下了然,却识趣地不再追问,只是微微一笑,任由文鸢推着自己向园中行去。
院中梅树掩映,花影斑驳。
未行几步,便见一人正负手而立,静静等候。
正是柏家家主,柏辛。
见到张辅,柏辛躬身一礼,声音沉稳有力:
“张公子,老夫在此,谢你替我柏家除却大患!”
张辅颔首示意,淡淡道: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知柏家这些年来在苏州府暗自苦熬,忍辱负重,并非白家那般彻底投身于旧元余孽之流。
柏辛表面谦恭,实则深藏锋芒,自有自己的打算。
不过此刻时过境迁,苏州局势已乱,他也无意深究更多。
张辅静静望着眼前这个年迈却目光坚韧的老人,心底暗叹一声,收敛了心思。
身后文鸢悄悄扶了扶张辅的肩,示意他莫要多动。
文鸢推着轮椅,轻声问道:
“张公子欲先往何处?”
张辅微微一笑,眼中含着几分深意:
“先去一趟府衙,后院那口井。”
柏如晦在旁轻哼一声,打趣道:
“想亲眼看看自己自杀未遂的地方么?”
张辅笑道:
“也算是。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口井,倒成了我的福地。”
三人一路缓缓前行。
未料刚至府衙门口,便见门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早已被一群衣冠楚楚的文士围得水泄不通。
张辅微蹙眉,正欲细看,忽听人群中传来一声朗朗:
“张大才子?”
张辅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白衣公子快步上前,正是花楼一面之缘的沈同芳。
沈同芳走到近前,见张辅竟已苏醒,神色大喜,深揖一礼,声音激动:
“感谢天地,张公子大难不死,实乃江南文运之幸!”
张辅连忙抬手阻止,苦笑道:
“沈公子,折煞我了。”
沈同芳却满脸敬佩之色,振振有词道:
“如今张大才子的诗文已传遍江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下等江南才子,闻讯特来贺喜,顺便引荐同道!”
张辅听得一头汗,暗自叫苦。
原本不过权宜之计,怎料弄假成真,引来一片虚名。
他正欲婉拒,柏如晦已站出一步,语气爽快干脆:
“张辅方才伤愈,身体未复,诸位若真有心,不若改日再叙。”
文鸢也跟着说道:
“张公子尚有要事在身,实难陪诸位寒暄,还请见谅。”
沈同芳闻言,见张辅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心知不便勉强,连忙拱手赔罪:
“是沈某孟浪了。”
随即大袖一挥,喝令众人:
“让开!”
才子们分开两旁,留出一条通道。
张辅微微颔首示意,文鸢推着轮椅,缓缓穿过人群,向府衙深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