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革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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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文脉通衢,海疆初拓

北疆烽火稍歇,蒙恬麾下的陷阵工兵营正将工学馆的知识锻造成开疆拓土的利器,震天雷的轰鸣也预示着战争形态的剧变。然而,站在咸阳宫阙之上,俯瞰着这片庞大帝国,林深的目光却投向了更深邃的领域。军事的爪牙已渐锋利,但帝国的筋骨——文化与商贸,却仍显滞重。小篆虽一统文字,其繁复的笔画却如无形的藩篱,将万千黔首隔绝在知识殿堂之外;商旅虽通九州,却多囿于陆路,遵循古法,效率低下。欲使大秦根基永固、血脉畅通,文脉需更通达,财货需更丰沛。变革的锋芒,当指向文化与贸易的沃野。

章台宫内,林深向嬴政进言,声音沉稳却带着破冰的锐意:“陛下,六合既一,书同文乃千秋伟业。然小篆精妙古雅,笔法繁复,黔首习之,如攀蜀道,十载寒窗或难通一经。此非文字之过,实乃书写之艰,阻我大秦教化之泽广被天下。”

他展开一卷帛书,上面并排书写着同一段《秦律》条文,一为精美小篆,一为略显朴拙却笔画简省的字体:“陛下请看,此乃臣与馆中学子,参酌民间书写习惯、甲骨金文遗韵,于保留文字神髓、不损其义之前提下,所试作之‘简体字’。其笔划减省近半,结构明晰,易于摹写。若推行此体,辅以蒙学,则黔首子弟,三载可识文断字,五载可通晓律令!民智既开,则法令易行,教化易施,陛下之德政,方能如甘霖普降,泽被苍生!此非更易祖宗成法,实乃继往开来,使圣贤之道、大秦之法,深入闾阎,铸就万世不移之民心根基!”

嬴政的目光在并排的文字间逡巡,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简体字流畅的笔画。他追求的是绝对的控制与效率,小篆的统一是控制思想的基石,但若这基石本身成为传播的阻碍……林深所言“深入闾阎”、“民心根基”,触动了他更深层的统治智慧。

“简体……”嬴政沉吟片刻,冕旒珠帘微动,“此字,可保文义无失?可存华夏正统?”

“陛下明鉴!”林深斩钉截铁,“此简体,非凭空杜撰,乃溯源象形、指事、会意之本,取书写流传中最通行、最简省之体,去其繁复枝节,存其筋骨魂魄!如‘馬’简作‘马’,去鬃毛之细绘,存昂首奋蹄之神;‘爲’简作‘为’,省爪形之缠绕,留以手役象之核!其义无损,其魂犹在,更便于刀笔竹帛,流布四方!此乃‘大道至简’,非损毁,实弘扬!”

嬴政的指尖最终停留在那个简练的“为”字上,缓缓道:“既如此,朕准尔于工学馆内,集通晓文字之博士、学子,详加研讨,厘定规范。先作《常用字简正对照表》,试行于蒙童识字及官府非正式文牍。若行之有效,再议推广。然,小篆乃国之正体,宗庙祭祀、朝廷诏令、律法典籍,不可更易!此乃底线!”

“臣,领旨!定当慎之又慎!”林深心中大定,虽有限制,但闸门已然开启。

旨意下达,工学馆内迅速成立了“文字厘定坊”。然而,风暴随之而来。消息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咸阳文坛激起千层浪。以博士宫几位皓首穷经的老博士为首,掀起了一股猛烈的反对浪潮。

“荒谬!荒谬绝伦!”须发皆白、以精通古文字著称的淳于博士(非淳于越,另一人)在博士宫议政厅内,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玉笏几乎捏碎,“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仓颉造字而天雨粟,鬼夜哭!其形其义,皆蕴天地至理,祖宗法度!岂容黄口小儿妄加斧凿,肆意删减?此乃亵渎先圣,动摇国本!林深此獠,其心可诛!”他痛心疾首,仿佛看到文明基石正在崩塌。

更有激进的年轻儒生,聚集在工学馆外,高呼“卫道存真”、“还我正体”的口号,投掷简牍以示抗议。舆论汹汹,压力如山。

林深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广发“论字帖”,邀请持不同意见的博士、学者至工学馆“文字厘定坊”观摩、辩论。坊内,墙上悬挂着巨大的简正对照表,每一组字旁都详细标注着简化依据(甲骨文、金文、陶文、民间简写体等出处)和字形演变脉络。桌案上,摆放着蒙童用两种字体抄写的同样内容,速度与错误率对比鲜明。

林深亲自坐镇,面对淳于博士等大儒的诘难,从容应对:

“博士言‘馬’字简作‘马’损其神韵,然请看此商周甲骨,‘馬’字本作侧立之形,昂首扬尾,何其简练生动!后世渐增鬃毛缰绳之饰,乃审美之增华,非字义之必须!今取其本初神骏之态,复其质朴,何损之有?”

“博士忧‘爲’字简作‘为’失其本义。然‘爲’之本形,乃以手牵象,表‘役使’之意。今‘为’字,省去象鼻之繁,然‘爪’(手)形犹在,役使之义跃然!且民间借贷契券、市井招牌,此简写体流传久矣,百姓皆识,岂能谓之无根?”

“至于蒙童习字,”林深指着那些对比作业,“用简体者,三日可摹写《三字经》开篇;习小篆者,十日犹在描画笔画。博士欲使圣贤之道广传,是愿其束之高阁,仅供士人清谈,还是愿其飞入寻常百姓家,铸就万民向化之心?”

他言辞恳切,论据扎实,将文字简化置于“传承之本”与“普及之需”的宏大叙事中。一些较为开明的学者,看着那些清晰的演变图和蒙童作业,脸上的怒容渐渐被思索取代。淳于博士虽仍梗着脖子,斥责“巧言令色”,但其身后坚定的支持者,已悄然减少了几分。

就在文字风波胶着之际,另一场静默的技术革命在工学馆深处进行——“天工院”的造纸坊。空气中弥漫着沤烂树皮、麻头的酸腐气味和石灰的刺鼻味道。巨大的石臼吭哧作响,工匠们赤膊挥汗,捶打着糊状的纤维。池中浑浊的纸浆漂浮着未化开的杂质。

“先生,又失败了!”一名学子沮丧地捧着一叠刚揭下的“纸”。它们厚薄不均,布满疙瘩和孔洞,墨汁滴上去立刻晕染成一片,根本无法书写。“这已是第七十三次调整配比了!麻头多了太脆,树皮多了太糙,石灰轻了纤维不分离,重了又烧坏……”

林深拿起一张“失败品”,仔细摩挲着粗糙的表面,凑近闻了闻残留的石灰味。他想起后世宣纸的柔韧,思索着:“我们缺一种‘胶’。一种能让纤维均匀悬浮、紧密交织的天然粘合剂……试试楮树汁?或者……杨桃藤的黏液?”他凭着模糊的记忆提出方向。

学子们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立刻分头尝试。砍伐楮树,割取汁液;寻找野生的杨桃藤,捣烂取胶。一次次调整添加比例,改变蒸煮时间,调整抄纸帘的密度和手法……工棚内蒸汽弥漫,人人脸上都沾着纸浆,眼睛被石灰熏得通红。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堆积的废纸如同小山。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不能放弃!”林深的声音在嘈杂的工坊里异常清晰,他挽起袖子,亲自站到抄纸槽前,“每一次失败,都告诉我们哪条路不通!楮汁加多了纸发粘?那就减量!杨桃藤胶让纸变黄?那就尝试预先漂白!抄纸手法不稳?那就练!练到手臂抬不起来为止!想想看,当轻如鸿毛、平滑如砥的纸张取代沉重的竹简、昂贵的缣帛,承载着简化的文字,飞入千家万户,那是何等景象?那才是真正的文脉通衢!为此,我们值得付出千百次失败的代价!”

领袖的身先士卒和不灭的信念,重新点燃了希望。终于,在一个晨曦微露的清晨,当负责揭纸的学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细密竹帘上揭下一张近乎完整的、薄如蝉翼、质地均匀的浅黄色纸张时,整个工坊陷入了死寂。

学子颤抖着手,将一张试写的帛书轻轻覆盖其上,用镇纸压平。墨迹透过纸背,清晰而不晕染!他拿起笔,饱蘸浓墨,在纸的空白处用力写下两个大字——成功了!

短暂的寂静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几乎掀翻了工棚的顶!泪水混合着汗水和纸浆,在每一张年轻而疲惫的脸上肆意流淌。纸张,这承载文明的轻舟,终于在大秦的土地上,艰难而倔强地诞生了!虽然质地尚不及后世宣纸,产量也极低,但曙光已现。

文房之变初露曙光,林深的目光已投向更辽阔的疆域——蔚蓝的海洋。咸阳西市,最大的丝绸商行“云锦阁”内,林深与几位掌控着帝国重要贸易命脉的大商贾相对而坐。室内的熏香袅袅,却掩不住商人们脸上的疑虑。

“林客卿高瞻远瞩,我等佩服。”为首的是“四海商行”的东家,姓田,面庞圆润,眼神精明,“然这‘海上商路’……非是我等畏首畏尾,实乃波涛难测。吴越之地,虽有海船,然不过沿岸捕鱼贩货,最远不过东瓯、闽越。深海之中,风高浪急,暗礁密布,更有海寇如豺狼环伺!一船珍宝出,能得半船归已是侥天之幸!血本无归者,比比皆是!此等险途,何以言利?”

林深早有准备。他命人抬进一座精巧的楼船模型,正是工学馆“舟楫科”的最新成果:“田东家请看,此非旧式平底船。其船底呈尖圆之‘V’形,龙骨贯穿首尾,可破浪而行,稳性大增!船体采用工学馆新研的‘桐油灰’(类似捻缝技术)密封,水密隔舱设计,纵有一舱破损,亦不致全船倾覆!更有硬帆可借八面来风,效率远超旧式软帆!”

他又展开一幅巨大的海图,上面标注着季风洋流、推测的航线以及可能停泊补给的岛屿:“风险,林某深知。然风险愈大,利愈厚!诸位可知,东海之外,有扶桑诸岛,其地多金银;循南海而下,过象林(今越南境内),可达身毒(印度),其国富庶,渴求我大秦之丝绸、瓷器如甘霖!更远之西,传闻有‘大秦’(罗马),其国贵胄,以着东方丝绸为无上荣光!一匹蜀锦,在咸阳值金几何?运至身毒、大秦,其价可翻百倍!”

百倍!这个数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位商人心头,呼吸都为之一窒。田东家眼中精光爆射,但旋即又被忧虑掩盖:“百倍之利,动人心魄!然海寇之患,如附骨之疽,如何解?”

“故林某提议,成立‘大秦海商总会’!”林深抛出核心构想,“集诸位之力,共筹‘海贸基金’。总会之下,设‘共济堂’,凡入会商船,按船货价值,缴纳定额‘护保费’。若有船遭风浪海寇之灾,则由此堂按约赔付,不致倾家荡产!总会还将统一调度护航船队,延请军中善水战之退役锐士,装备强弩、火器(指早期火攻武器),共御海寇!更将汇总海图、水文、气象信息,共享于会员,降低航行之险!”

他环视众人,声音铿锵:“独行快,众行远!唯有抱团取暖,订立规矩,共享资源,方能搏击沧海,取那泼天之富!总会还将代表诸商,与朝廷共议,规范海贸税则,争取特许,打击私贩,建立公平有序之海疆商路!此非林某一人之事,乃关乎我大秦能否开万世之财源,纳四海之珍奇!”

巨大的利益蓝图与相对可行的风险分担机制,终于打动了几位最具胆识的巨贾。经过数轮激烈的磋商与利益博弈,“大秦海商总会”在咸阳挂牌成立。田东家被推举为首任会长。工学馆“舟楫科”全力投入海船建造与航海仪器(如改良的星盘、简易罗盘雏形)研发;总会“共济堂”开始筹集第一笔庞大的护保基金;蒙恬也暗中调拨了一批退役的楼船士和淘汰但依旧精良的军械,充实护航力量。

第一支悬挂着“秦”字与“海商会”双徽的试验船队,三艘新式尖底海船,载着丝绸、瓷器和满满的期望,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清晨,驶离了会稽郡(今浙江绍兴)港口,目标——南方的象林。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巨大的财富诱惑,也引来了贪婪的目光。盘踞在东海几处隐秘岛屿、以凶悍著称的“黑蛟帮”海盗,早已盯上了这支“肥羊”。船队刚驶入舟山群岛以南海域,三艘快如鬼魅的海盗船便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借着晨雾的掩护,从礁石后猛然杀出!

“敌袭!是黑蛟帮!准备迎战!”护航船上的瞭望哨嘶声力竭地报警。凄厉的号角声划破海面!

海盗船凭借灵活和熟悉水道,迅速逼近,箭矢如飞蝗般射来!商船上的水手和护航的退役楼船士虽奋力还击,但传统弓弩在颠簸的海面上准头大失,且射程不及海盗的特制强弓。

“稳住!用拍杆!火油准备!”护航船长是位经验丰富的老校尉,临危不乱。

然而海盗极为狡猾,不接舷,只在外围游弋放箭,消耗商船护卫力量。一艘商船的主帆被火箭点燃,浓烟滚滚,水手们慌忙扑救,阵型大乱。海盗头目站在船头,狞笑着挥刀,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护航船船艏的挡板突然撤下,露出三架闪烁着寒光的——工学馆新式蹶张弩!这些固定在特制旋转基座上的杀戮机器,在弩手(由工学馆学子临时指导的军士)的操控下,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上弦声!

“目标!敌首船!三箭齐射!放!”老校尉怒吼。

“嘣!嘣!嘣!”三声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震响!特制的重型弩箭,带着死亡尖啸,撕裂空气!在远超普通弓箭的射程上,精准地命中了海盗头船!

“咔嚓!轰!”一箭洞穿船体吃水线,海水狂涌而入!一箭射断主桅,巨帆轰然倒塌!最致命的一箭,直接贯穿了站在船头耀武扬威的海盗头目胸膛,将其死死钉在身后的舵盘上!

海盗的狞笑凝固在脸上,瞬间化为惊恐的尖叫!护航船上的蹶张弩再次上弦,冰冷的箭簇指向下一艘海盗船。剩下的两艘海盗船见首领毙命,头船迅速下沉,魂飞魄散,调转船头,仓皇逃入迷雾之中。

初战告捷!新式海船经受住了风浪考验,工学馆的弩机在海上展现了恐怖的威慑力!消息传回咸阳,海商总会一片欢腾,入会者激增。嬴政闻报,对海上“财源”与“兵威”的结合大为满意,下旨嘉奖,并着少府协同海商会,于会稽、琅琊等港口设立“市舶司”,专司海贸管理与税收。

第一批从象林甚至更远地方换回的珍稀香料、象牙、宝石、以及前所未见的异域货物,在咸阳西市引发了轰动。海贸的巨额利润如同强心剂,刺激着帝国的经济脉搏。更多的海船在船坞中铺设龙骨,更多的商人将目光投向深蓝。

然而,林深站在繁忙的渭水码头,看着满载货物的内河船只穿梭往来,心中并无太多喜悦。海疆初拓,文脉稍通,但帝国广袤的土地上,最根本的矛盾——土地兼并、赋役不均,如同地火,仍在沉默的大多数黔首脚下奔涌。贵族封君广占良田,失地流民依附豪强,朝廷赋税重压层层加码……这,才是动摇帝国根基的真正隐患。

他展开一卷来自黑冰台密报的抄件,上面记录着某郡因田租纠纷引发的小规模民变,虽被镇压,却触目惊心。又想起工学馆农科学子在试验田里取得的高产数据,以及“均田授垦”的初步构想。

“是该……动一动这盘根错节的根基了。”林深望着西沉的落日,喃喃自语。文化与贸易的变革已播下种子,接下来,他必须直面那最坚硬、也最关乎亿万黎民生计的土地。一场触及帝国统治根基最深层的变革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