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柳暗花明
搏命。
这一仗,秦尚是打赢了。
尽管他还没有苏醒,但他一定已经知道自己的命盘生生被自己扭转了过来。
侍女们端着热水盆,来来回回跑了有七八趟,才终于清理干净他呕出的鲜血,将他最喜欢的一件石青襄白的四襈衫给他换上。
左忌浑身都是汗水,像从水里捞过一般。
秦尚的脸还是丝毫血色也不见,左忌实在克制不了,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是有的,虽然很微弱。
他的手瘫软下来,整个人坐在了地上,如虚脱了一般。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指着那些奴婢骂道:“吓死老子了,你们换什么不好,换上这件衣服,跟穿了寿衣一般。还能不能吉利点儿?”
那些奴婢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名胆大的说道:“是否要换上红色的?少公子虽不喜红色,但绛红圆领袍府中倒是备着。
“去去去!”左忌不耐烦的挥手让他们都退了下去。放低了姿态,求教晁老少公子何时将会醒来。
晁老此番亦是大惊,他已经好多年未曾见过如此凶险的局面了。就这么一直折腾都半夜,实在是扛不住。
他眼前一会黑一会白,人也摇摇晃晃起来。
左忌赶紧将他扶住,唤道:“都没长眼睛啊,快伺候晁老坐下。将那胡床搬了来,加上软软的垫子。你看看你们,这眼力见、这手脚活,难怪老挨尚少的骂。”尚少既脱了凶险,左忌心下大安,话又多了起来,唠唠叨叨个没完。
他搀着晁老半躺下,说道:“晁老多保重啊,我们少公子还仰仗着您后面的针药呢。”
晁老半翻着眼,说道:“老朽老了,折腾不起。已是尽力而为,如过了今夜,少公子能醒来。老朽便可再医。如若醒不了……”
“怎会醒不了?”左忌的心又悬起来。
晁老摆摆手,说道:“脉象上看,少公子已脱离危险。但这次情况复杂凶险,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又什么后遗症。”
左忌皱着眉,又担心起来,便四下忙活开来。
一会让人将窗户打开,要给尚少透透气;
一会让人将窗户闭上,说是倒灌了风;
一会唤了侍女上来给秦尚捶腿;
一会亲自上阵给秦尚轻揉起臂膀来。
就这么忙活了一夜,更夫报到三更天的时候,左忌又唤起了秦尚,但他还是丝毫没有动弹,陷在深深的睡意里。
洞天阁的门打开来,秦连破走了进来,样子也是很憔悴,眼袋都比以往掉的沉些,他走进来问道:“他醒了么?”
晁老连忙起身,叹息着摇了摇头。说道:“老夫每个半个时辰都会请一次少公子的脉象,脉息还是稳的。但不知为何就是醒不过来。老夫又开了益气补血的方子,待熬好再给少公子服下。”
秦连破走上去看了看秦尚的睡颜,很想细细摸摸他。陶翁在外轻声唤道:“公爷,时辰差不多了,您要出发了。”他一手托着一件夜行衣,一手拿着一只碧绿色的翠笛。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孤零零的躬身候着。
秦连破深深的望了秦尚一眼,转身出了门。
暗夜里凉风阵阵,秦公脚下生风,虽已年迈,但功夫不减。
他行走到一处叫不出名字的山头,在山中晃了好几个弯,终于来到一面藤草前。
天还很黑,他在藤草的周围摸索着,似乎拽到了什么东西,那藤草的背后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秦连破揭开有些湿滑的草叶子,里面赫然是个深不见底的洞穴,他四下环顾一番,走了进去。
洞穴里越往深走越有荧荧的微光,这些微光又在最深处聚集了起来,拢着一把剑。
璇玑真人面剑而立,背对秦公说道:“来的甚晚,我都已经做完了。”
秦连破揭掉面巾,朝前走去,他想伸手摸一摸那柄剑,但只能触到那些荧光,便再也进不去。
“好,有你在,我放心。”
“今日怎会如此疲惫?”璇玑真人问道。
秦连破目光昏散,喃喃道:“该来的总要来……无尤,我的尚儿要死了……这么些年来,我待他甚是凉薄。他要死了,我应该高兴,终于不用再经过我的手了……没想到还是狠不下心来……无尤,我把他救了回来。”
“怎会如此?”璇玑真人大惊。
“他大了,我已经快要管束不住他了,哪怕我再阻碍他,连一页武学都不曾给他看,他也终会知道自己的身体异于常人。”秦连破突然笑了笑,陷入了追忆,他说:“跟我的侗儿真像,哪怕丢了性命也要追根究底。”
“现下少公子如何了?”
“不知道,我既盼望着他不要死,又盼望着他不要醒……”
璇玑真人抚须叹道:“也许你不该如此悲凉。我始终相信,人定胜天!何况,你也只是猜测,为这猜测,牺牲一个好孩子,本不应该啊!”
“我忘不了厉绝尘临死前的话,”秦连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说道:“我必须小心,慎之又慎。”
“该做的,你当时已经做了。少公子是府上唯一的血脉,不可再有闪失。”璇玑真人说道:“兄为这江湖安宁已经牺牲太多了。把少公子交给天师道吧。你越阻碍他,他越会步入歧途,不如以正道引之,信他爱他,才是抚育之道啊。”
“我究竟是错了么?”秦连破脸上闪过犹疑,陷入久久的思索之中。
“咚——咚!咚!咚!咚!”
屋外传来了打更声。
“五更了!”左忌从瞌睡里惊醒,他迷迷瞪瞪的跳起来,朝秦尚的卧榻走去。刚走到一半,便看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左忌慌忙推醒晁老,那老人家连滚带爬的挪到塌前,细细查看了一番,终于放下心来,瘫坐在地上,笑道:“少公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秦尚张了张嘴,但喉咙里干涩,发不出声音。
左忌连忙走上去,轻声说道:“尚少已得偿所愿。”
他脸上微微的浮动了一下,是笑意。顷刻之间,又睡了过去。
“无妨,让少公子休息,老朽也去睡下,这一把老骨头今日一折腾,少活好几年。”
左忌见晁老都下去了,悬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下。
他盯着秦尚的脸,不再说话,屋内的侍者也都跟着了咒一样昏睡过去。左忌的面色慢慢严肃起来,浮现出一种不符合他年龄与本色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