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章 我回来了
天色向晚,暮色如墨汁般在青云山晕染开来。
半山腰的石阶上,
掌印太监刘锦在鎏金轿辇前不住踱步,云头履将青石板磨得发亮。
山风忽起。
刘锦抬眼时恰见石阶尽头隐隐现出熟悉的帝王身影。
他脖颈不自觉地前倾,却在看清帝王身后那道身影时倏然凝滞。
暮霭深处,稚童踏着鎏金夕照拾级而下,玄青道袍上银线绣就的北斗七星随着步伐流转。
那柄比他还要高出半尺的古剑斜缚身后,乌木剑鞘缠着褪色的五色绦穗,
那长剑虽未出鞘,森然剑气却仿佛已穿透素布包裹。
此等装扮,再配上他眉心那一点鲜红的朱砂,端的是好生神气!
作为御前掌印大太监,刘锦在帝王身边侍奉三十余载,自认什么样的奇人异士没见过?
王公贵胄的雍容气度,江湖高人的超凡风骨,在他眼中也都是司空见惯。
可在见到那道童的刹那,却是一整个人竟如遭雷殛般直接愣在了原地。
从这稚气未脱的孩童身上,他分明感觉到了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
硬要说的话,那一瞬间的感觉,分明就是像从画作中出来的仙人!!
也许是这样的感觉太过震撼,直到帝王的身影近在眼前,
这位素来机敏的老太监才如梦初醒般扑跪在地。
“等久了吧。今日与蓝道长聊得投入,一不小心就错过了时辰。”
帝王垂眸,目光淡淡扫过匍匐在辇前的老太监,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刘锦浑身一颤,枯瘦的身躯几乎要嵌进青石缝里,额头重重叩地:
“老奴......万死不敢!”
皇帝眼神微冷,袖袍一拂:
“既不敢,便退下。”
语毕,他转过身对一旁静立的小道士伸出手:
“恒一道长,请与朕同辇。”
那语气,竟又瞬间带着几分恭敬与温和。
老太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到路边,低垂的头颅下,那双浑浊的老眼却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侍奉御三十余载,何曾见过有人能与圣上同乘?!
即便是权倾朝野的当朝宰相,或是圣眷正隆的贵妃娘娘,也从未获此殊荣。
一个乳臭未干的童子,怎么会得到帝王这般的优待?!!
当然,震惊的人又何止是刘锦。
就在那童子坐上轿辇的刹那,几乎随行的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无比诧异的神色。
他们心中隐隐觉得:
这个天子口中的唤做‘恒一’的小道士,他日或许会在皇城之中引出轩然大波!
待二人登辇,皇家仪仗如流云般缓缓驶下青云山。
与众人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不同,萧恒端坐轿辇之上,神色平静如无波的古井。
一路上,他始终闭目盘坐,气息沉凝,仿佛与尘世隔绝,对沿途的喧嚣视若无睹。
直至轿辇行至皇城之外,他才似有所感,缓缓睁开双眼。
看到巍峨城墙的那一瞬,他的眸底似有暗流涌动,却又转瞬归于沉寂。
之后,他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扬,而后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
“我回来了。”
...
...
在皇帝回宫的当晚,一则爆炸性的消息便迅速在皇城内不胫而走:
天子自青云山带回了一个小道士,回来的时候,还是与他一同乘的轿辇!
当然此事虽在朝野上下掀起轩然大波,但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却不过添了桩闲谈轶事。
毕竟当今天子崇奉玄门早已是朝野共知,便是平日里那些入宫觐见的真人羽客,哪个不是被奉为上宾?
如今圣上对个道门稚子青眼有加,虽初闻都会让人感到惊诧,可是仔细想想,却总还是在情理之中。
更何况那不过是个垂髫稚子,心智未开,懵懂无知。
纵使当真得了圣眷垂青,眼下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除了,那个女人。
深夜,万喜宫,灯火如昼。
鎏金烛台上的火焰不安地跳动着,将殿内重重锦帷映照得如同血染。
万贵妃斜倚在描金凤榻上,染着蔻丹的指尖深深掐入丝绒软垫,凤眸中翻涌着令人胆寒的阴鸷。
火光摇曳,映出她那张欺霜赛雪的面容。
五年光阴竟未在她眼角眉梢刻下半分痕迹,反倒将那本就美艳的脸庞淬炼得愈发摄人心魄。
“你说的这一切,可当真?!”
她看着跪倒在面前的总管太监,面色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
自打她听闻皇帝从宫外带回一个童子的那一刻,她心中便已然生出警觉。
更何况在此基础上,根据几个资深宫人的描述,那童子的眉眼竟与幼时的皇帝有七八分相似!
“千真万确啊娘娘!”
太监以头抢地,声音发颤,
“奴才冒险凑近瞧了,那孩子活脱脱就是......”
“住口!”
万贵妃猛地拍案而起,满头珠翠剧烈晃动,在殿内荡出泠泠寒光。
她缓步踱至窗前,望着沉沉夜色,忽而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
“明日去把我兄长叫来,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她一字一顿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最后二字咬得极重,仿佛淬了剧毒的蜜糖。
掌事太监闻言浑身剧震,后背霎时沁出一层冷汗。
跟在万贵妃身边这么多年,他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些年,只要是万千户入宫,不出几日,宫内便会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意外”。
那些被锦被裹着抬出去的尸首,那些莫名消失的宫人,都成了深宫里最隐秘的禁忌。
然而细细思量,那道童若只是个寻常孩童倒也还好。
可偏偏他还长得与圣上有几分相像,两个条件叠加在一起,便足以让万贵妃对那道童动了杀心。
至于这个道童实际上到底是何来历,她根本不需要搞清楚。
对万贵妃而言,这深宫之中,容不得半点变数,更容不下一个可能动摇她地位的“龙种”
哪怕这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也必须要它彻底扼杀!!
“遵....遵命!!”
太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而后他缓缓起身,佝偻着身子一步一退地向殿外挪去。